这次是沈骁先出了声,唤了叶君虔的名字。“君虔。”
“嗯。”
“那天为什么要来救我?”
叶君虔转过头——沈骁早就没在看河灯,而是在看着自己,眼中的光芒犹如是一张网,把自己束缚笼罩在此,让自己同样也移不开视线。
两道目光直直地相撞,交织,纠缠在一起。
叶君虔做了一次深呼吸,沉下心来,回应道:“因为放不下。”
身后的河灯随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漂过,一盏一盏,氤氲的柔光渐渐模糊了花的轮廓,织成一片,连绵往远处去,犹如落在凡间的星河。
“那天在日月崖,我想问你一件事。”沈骁靠近了一步,在叶君虔想要退后之前,先伸手揽住了叶君虔的腰,俯首,温柔地衔住叶君虔的双唇。这样让时间静止了一会,沈骁睁开眼睛,望着叶君虔的眼底,浅吻不着痕迹地消失在深秋的凉意里。
“要不要和我回恶人谷?”
被压低的轻声,明明没有一点威胁性,结果就这么让人毫无防备的直接传到了心底。
回过神来的叶君虔,僵硬地挪动着手指,慢慢握成拳,带着谁也发觉不了的颤抖。发觉了内心所给出的真实答案之后,叶君虔未来得及开口,便感觉到了随之而来的一阵慌乱。身体违背着意志,叶君虔抬手从沈骁的怀里挣脱,往后退了一步,与沈骁站开。
“别开玩笑了。”挣扎着说出这一句话的叶君虔已然不敢再看着沈骁的眼睛。
得到了答案的沈骁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叶君虔,看着他在面前垂着头窘迫的手足无措的样子,或许叶君虔的心底比自己还要五味杂陈。
沈骁知道叶君虔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是最脆弱的。
“我回去了。”叶君虔转身,头也不回跑了开,狼狈地像是落荒而逃的遇难者。
“那就,下次见吧。”截然相反的表情,沈骁喃喃低语着,脸上没有半点失落,反而戴回了微笑,回头,朝相反的方向迈步走了。
“心疼骁哥。”
“我也心疼。”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一起的顾临和叶出云目睹了这些,不约而同地摇头叹气起来。
“所以说你本来是想给他俩创造个机会的?”叶出云抬头问顾临。
“对啊。小叶子被喊来上路帮忙之后这边天天打,再这么打下去这对非掰了不可,我才想着让他俩缓一下,哪能知道他们一个比一个磨叽。”顾临毫不客气的搭上叶出云的肩,把人往自己这边一抱,“阵营立场有那么重要吗?”
结果叶出云挥手就给顾临打开了,“流氓放开小爷。”叶出云转过身面对顾临,往前压了一步抬起头直瞪着顾临,一字一句道:“这当然重要了!你一直是个浩气小爷不得烦死?”
“我还没嫌你烦你倒烦起我来?!”顾临一样瞪大眼睛贴上前,两个人几乎鼻尖对鼻尖各自比谁眼睛瞪得大似得。
“我怎么不烦啊,最烦这身浩气蓝!”叶出云说着伸手就给顾临把衣领就揪住带人一起提了过来,“是个爷们赶紧从了我嫁来恶人谷。”
顾临打心底啐了一声,他娘的被叶出云这么一说,总觉得难以言喻的不想转去恶人谷,感情自己成了小媳妇儿一样,难道不应该是入赘吗?
说入赘也是说不出的别扭。
总之不管是嫁还是入赘,比起不知道在磨蹭着什么的那一对都好得多了。顾临瞅了一眼沈骁的背影,又回头望着现在正在粗暴地揪着自己衣领的恶人谷小少爷,眨了眨眼睛。
阵营立场真的那么重要吗?
叶出云看见顾临这样盯着自己的目光,也呆愣了一秒,对着顾临眨了眨眼睛,手里力道不知不觉就松了。
“你傻了?”叶出云问。
“哼哼……”下一秒的顾临立刻摆出坏笑来,叶出云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好,顾临已经顺手把人捞了过来揉到了怀里,凑上前用吻把叶出云的唇给堵了。叶出云支支吾吾地挣着又挣不过顾临,慌乱地都忘记了要怎么呼吸,憋气憋到脸红成朝天椒,顾临才松开了他。
刚一松开叶出云就抄出重剑砸了过来,明明说好的这几日暂时停战。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放河灯许的愿望和后面剧情有关
裴鬼卿的愿望是永远和江川在一起
沈骁的愿望是永远和叶君虔在一起
☆、三十七
暂且休战的这一日过后,以此为起点,冥冥之中总觉得,现在阵营的局面开始被谁慢慢地改变了,无形中似有一只大手在推动着头顶风云的变换。
是从上路开始的。再度开战之后,以沈骁为首的恶人连克青云坞、金门关两座据点,顾临一军败退至洛道。向景闻讯之后,立刻带着所有的人马全部赶往了上路,而江川亦传信叶君虔,急召叶君虔回武王城镇守,令中路的唐翮赶往上路查探。
江川策打马缰,带领麾下的人往南,日夜兼程。在这个节点,几乎所有涉及到这场斗争的人,都集中在了上路。毫无疑问,向景与沈骁必有一战,这一战,若是两败俱伤,浩气可坐收渔翁之利;但若非如此,赢了的一方将直接威胁到浩气据点的大本营——位于南屏山,连接浩气盟与前方据点的要塞,武王城。江川的预感更趋于这后一种结果。
这半月之后,站在面前的人,将会是谁?
江川锁眉,这强烈的不安的预感,深邃的眼瞳里映着的那个背影,不是与自己撕咬了多年向景,而是与自己相仿的——英翎随风,银甲寒光,七尺□□。
他看见那个人回过头来。熟悉的高傲的目光昭然若揭地告诉着自己,属于自己的时代,已然到了尾声。
夜晚,令人彻夜不眠的。烛火,沙盘,旗帜,甲胄,兵书,布阵。或是期望着什么,或是担忧着什么,或是在盘算着什么,或是,什么也没想,只是在寂静中度过了夜晚。
十一月十五凌晨。沈骁擦拭着手中□□的锋芒,从座椅站起身,将□□握在手中朝身侧一挥,迈步,走出营帐。
陆劫倚在门框边,仰头望着洛道的天空,低沉的气压和凛冽的寒意,随时渗过护甲。空中阴云密布,明明已经是深冬了,却看起来仍是有一场大雨要下。
“想不到,这么快就到了……”陆劫没有回头看沈骁,像是自言自语道,“和向景的决战。”
“嗯。”
沈骁也一并抬起头,低声问,“你猜,结果会如何?”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猜的。”
“也是。”沈骁合上眼睛,空中落下一丝冰冷的细雨,落在眉心处,沿着鼻梁的轮廓滑落。
“洛道一直在下雨。”
洛道一直在下雨,无色的,又或者是血红色的。染上了鲜血颜色的雨滴留在唐翮的面具上面,浸红了视线,纵使是下雨也没有掩盖下自战场上传来的浓烈腥气。
江川让他将这场交锋的所有情报都记录下来并告知自己。唐翮站在红莲岗最高的一处,凌乱的树杈更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身形,而又不阻挡纵观整片战场的视野。
而现在战场之上,同样是身披血红色恶人纹样的两支军队,正在自相残杀。
豫山古道地形狭长,西面靠山,东侧是洛水。沈骁这边的人先行动手,且战且退,将向景的队列全部引入这豫山古道之后,交锋线处,沈骁抬手另队伍拉长了阵型,队列一下子由左翼沿西侧展开,逐渐形成长阵,将向景的人全部包围聚拢在内。与此同时,沈骁手臂朝下挥,只听闻西侧山崖处传来了朗声高喝。
“放箭——!”
箭雨自山崖伏军铺天射出,如一道青黑色水瀑,俯冲向下面惊慌的人。沈骁这边的人位置正好在山崖之下,以弓箭手的角度,不会造成误伤。而相反向景的队列全部在射程之内,不少本想后退躲避的人全部落了水。箭矢贯穿肢体,前排一个个倒下,趁一轮箭雨过后,沈骁立刻令人进攻,更加包围圈缩小一步。血泊如红色花海,在脚下褐色光裸的地面四处晕染开,沿着坡度淌入洛水,沿岸水色鲜红一片。
向景挥剑打开这支箭矢,回头望了一眼伤亡,不甘咬牙,提步朝着沈骁的方向,一面下令道:“莫乱了阵脚,弓箭手到后列,枪盾兵前方突围!”
向景的阵型收拢起来,对于阵线相对分散的沈骁而言,专注于一点进攻的方式,一下就突破了沈骁这一侧的防线。同样被令收拢的沈骁一边则是自侧面插入向景的阵列里,开始混战。
观战的唐翮皱起眉来,凭借着兵戈连接的趋势,大概能看到向景慢慢占据了主导地位,与沈骁的队列交换了方位,向景在南侧,沈骁靠北。沈骁并不能占人数上的优势,如此缠斗恐不久之后就会被击溃。
内力化作的剑光将沈骁打落下马。沈骁放低重心站稳脚跟,反手用枪杆架住向景的剑锋。向景空余的手掐出剑诀,受内力影响,沈骁渐觉得动作沉重,被这气场吞噬之前,沈骁先行振臂挡开向景,旋即一挽枪花,□□锋芒触及地面之处,霎时升腾起华丽的焰云来,挡住向景视线。沈骁趁机将□□劈向向景脚边,惊人力道自枪身传至前头,自放才的火光被分成三道扇状飞出,将向景击退了十几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