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黑暗,漫布浓烈的血腥,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叶君虔的声音,沈骁心里猛地揪紧,慌忙睁开眼睛,却只见脚下漫无边际的血色泥沼,冒着令人作呕的气泡,还有浮上来的腐烂的尸骨。连天上下起的雨都是血滴,带着粘性,沈骁抬起手背抹去了脸上的血渍。
“君虔——!”沈骁提起力道喊了一声,尾音四处回旋,诡异的变调像是要将人闷死在这片空间里一样。
右手忽然被谁握住了,沈骁猛地回头,再顺着看到的事物低下头去,才发现牵住自己的人是叶君虔。小时候的叶君虔,大概是他们相遇时六七岁的模样。
“君虔……”
叶君虔抬起头来朝着自己点了点头,不出声,只拉起沈骁的手往前走去。虽然心下明白这是蛊毒造出的环境,沈骁分辨不出方向,只能随着叶君虔迈步。
身前拉着自己的叶君虔在一点点地长高。沈骁不知道叶君虔带自己走了多远,直到前方的黑暗里缓缓走出了人影,看衣着是尚且年轻时候的江川,裴鬼卿随后也跟着江川走出来。沈骁一惊,走近了之后才发现他们没有五官。只是从自己身边缓缓地经过了。
沈骁站定脚步往回看,江川和裴鬼卿的身影正在慢慢变得透明,露出渗人的骨架来。正是在自己诧异的这时,顾临也经过了身边,还有唐翮,随后甚至是陆劫,叶出云。所有的人都一样,变成了白骨,最后连白骨也慢慢消逝。
“阿骁。”
沈骁惊惶回头,牵着自己的叶君虔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对不起。”叶君虔低声开口。
沈骁不明白叶君虔的意思,皱着眉刚刚作出疑问的口型,胸口处便传来一阵剧痛——“什……”沈骁低头,叶君虔手里握着的轻剑当胸而过刺入了自己的心脏。剧痛的同时四肢像是被榜上了重铅,自己仿佛在被这血色的泥沼慢慢吞噬一样。叶君虔反倒是微笑着看着自己。
“我早就知道了啊……!这种事情。”
沈骁勉强开口,猛地伸手抓住了叶君虔握着轻剑的右手手腕,尽管在发着抖却不忍松开,越握越紧,慢慢地将叶君虔的剑锋刺的更加深。叶君虔面对沈骁的反应猝不及防,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下来,接而变成了不知所措的惊恐。
“倒不如说……这样……最好不过……”沈骁挑起嘴角,随着长剑从身体里完全贯穿,愈加艰难的喘息里也带上了颤抖声。沈骁维持着姿势,向叶君虔反问道:“你以为……我会怕吗?”
“对不起。”叶君虔垂下头再度出声。
“哭什么……”
探上前的手指缓缓撩开叶君虔的那一缕长发,然后停留在眼角,接住了泛着光的水滴。只是此时叶君虔的身体也和那些人一样,慢慢透明,最后化成了白骨,散架,消失。
沈骁的眼睛失去了焦点。向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在沈骁面前蹲下了身,查看了一下沈骁,和以前用来实验的个体全然不同。之前拿来试蛊的俘虏,不消三日必死无疑,而且七窍流血,五脏六腑被蛊虫全部吃空,死状惨不忍睹。
向景请了肖药儿来看,肖药儿也感到了一丝有趣。怪异的老头子拈着自己的白须,啧啧赞叹了数声:“意识是昏迷过去的,瞳孔放大,但是显然是活着的,痛苦却没有半点要死的迹象。如果他有这个命,或许能带着这蛊一直到老死。”
“肖老想留他一命么?”向景笑道。
“那时自然。老夫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活体。”肖药儿转回身去,拄着拐杖往外头走了两步,又道:“要是他没那个老死的命,后果如何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贫道明白了。多谢肖老。”向景合眼拱手送肖药儿离开。
三日以来向景第一次走出了那间暗室,翩翩白色道袍上染了货真价实的血色。轻功落地之后向景掸了掸自己身上的落尘,转身走向了用来囚禁裴鬼卿的那间屋子——
他推开门,屋内的裴鬼卿随机警惕地盯着自己。僵持了片刻,裴鬼卿忽然吼叫道:“你把沈骁怎么样了!”
“别急。正要带你去看他呢。”
向景走过来,伸手打住裴鬼卿身上穴道,抱着裴鬼卿出门去,又飞上了那高崖上的暗室。这暗室的门没有上锁,向景直接走了进去,一把将裴鬼卿仍在的地上,顺便解开了穴道。
得了一点行动自由的裴鬼卿抬眼看见眼前被锁着的沈骁,猛地睁大眼睛,惊慌失措地爬上前查看沈骁的伤势。
看到沈骁的眼睛裴鬼卿心一惊凉了一半——意识已经完全丧失了,显然是中了蛊毒,而且必定是肉体和精神两重摧残的极为残忍的蛊。再加上之前来救自己受的内伤和这几日在暗室里受人鞭挞,沈骁全身上下似乎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
裴鬼卿颤抖着捧着沈骁的脸。
“沈骁!沈骁!醒醒!”
“你想让他醒过来么?”向景在裴鬼卿身后道。
裴鬼卿红着眼睛怒不可遏的瞪了向景一眼,向景只是用目光讥笑着自己。转身走去拿了烙铁过来,“我帮你让他醒过来。”
“住手!混账!”裴鬼卿疯了一样地扑上前,却因内力尽失造不成任何威胁,向景只是用手轻轻一挥,便将裴鬼卿打出去。裴鬼卿跪倒在地上,所剩不多的力气也被向景的内力压制的影响抽去了大半,根本动弹不得。
“不要……不要!”裴鬼卿看着向景手中的烙铁刺入沈骁后背,几乎崩溃地哭喊了出来。
“唔……”刚才像雕像一样失去了气息的沈骁忽然狠狠地抖了一下,发出了一点声音。
“哦,醒了。”
沈骁的目光艰难地往后瞥了一眼,想到是向景了。向景没有继续动作,只是说道:“你看看谁来了。”
沈骁闻声抬头,见到面前正在奋力爬向自己的裴鬼卿,眼睛里刚刚露出一点光,想要开口,后背灼伤的痛苦再度袭来,沈骁紧闭起眼睛痛苦地喊出了声。
“不!向景!不要——住手!”
“没可能。”向景的手握着烙铁一端缓缓移动,仿佛饶有兴致地在沈骁的后背上划着什么。“除非……”
裴鬼卿抓紧着地上的铁链,挣扎着支撑起上身,伸手环抱住沈骁的颈,溢出眼眶的眼泪打落在沈骁肩上:“除非什么……你说!”
“做我麾下军医,我只有这个要求。”向景看着自己用烙铁在沈骁背上画出的图案,又看了一眼裴鬼卿,“你答应我就放他一条生路。”
“好,我……”
“别答应他!”被抱住的沈骁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只是几乎在吼完的同时,一大滩血毫无预兆地咳在地面上,沈骁再想要开口也变成了剧烈可怕的咳嗽声,血不断地从口中涌出来,体内本被烧伤压制下去的蛊虫仿佛又活了过来一样开始在体内不断地咬啮着自己的血肉。
“别……答应他……先生……”
“所以呢?到底答不答应?”向景看向裴鬼卿,这样威胁简单直白而又最有效果:“他这反应是噬血蛊,肖老和阿染的作品,听说过吧。”
“我答应……我答应,求你放过他,放过他。”
向景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丢掉了手里握着的烙铁,“爽快。”
“没事的。沈骁,你好好活着,我等着你把我救出来。”裴鬼卿握着沈骁的肩,也不知是苦笑还是什么心情,泛着水光的眼睛望着沈骁,“好好活着。”
“先生——!”
沈骁无力地嘶吼着,被刘海遮住的眼角染成红色,挤出的泪花消失在黑暗里。然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鬼卿被向景带走,连对现状作出哪怕一丝丝改变的能力都没有。
“哦,对了。”向景最后留下了一句:“我可以保证裴鬼卿没有性命之忧,不过,你家那位少爷,可就不一定了。”
☆、二十九
“难道……在这上面……”
叶君虔顺着那陡峭的褐红岩石抬头往上看——那高崖可能有二十丈,峭壁上延伸出的栈道狭窄无比,难怪这周围守卫甚少,若是真的被囚禁在这高崖上面了,任谁都难以逃脱。
“咴——”黑色的战马不安地啸着,在这高崖脚下不断打着转,擦着自己的蹄子。
叶君虔伸手去抚顺战马的鬃毛,“乖,噤声。”战马偎在叶君虔身侧,这才稍稍安分下来。
也不知道那已经过了几天了,自有关沈骁的消息完全断绝之后。他乔装成叶出云的样子,混进了恶人谷里面去,因体型相似,又都是藏剑弟子,一路潜入的还算顺利。走到了北门附近的时候,忽然听到墙根处的声音,叶君虔原以为是被发现,躲在屋子一侧,稍探出头循声看去,才发现那是沈骁的战马。
不详的预感真的应验了,而且看上去情况非常严重,沈骁可能已经身处险境。
他去解开了战马的缰绳,马儿立刻一路狂奔到了这高崖底下,叶君虔跟了过来。
正在观望情况的时候,高崖上突然传来了动静。隐约能看见那巨大的风车基部开了一道木门,叶君虔心念道不好,立刻拽着马一起掩藏到了峭壁另一侧有栈道遮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