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杆长枪浩苍是叶君虔为他铸造的,自然有别于普通的货色,更何况这枪不久前就修过,叶君虔还将昆仑冰魄熔铸进了枪里。而今竟出现了裂痕。
沈骁皱眉不语。
“怎么了啊?”
“没什么,”沈骁缓缓开口,“我回房去了,回见。”
很多事情,就像那浩苍长枪上的裂纹一般,追溯不了什么原因,就这么突然的出现了,让人想不透彻。
有关于裴鬼卿的恩怨也好,陆劫的现身也好,江川对于现状的计划,内奸的动向和真实身份,还有叶君虔的态度。沈骁垂头合上房门,转身,重心一斜,整个人都倚靠在门板上,身后夕阳的橙红光线丝丝透过纸窗,隔着木格勾勒出他的身影。疲乏渐渐从心底溢出来,包裹全身。
发愣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沈骁才直起身,捧着长枪走去窗边,扯下屏风上挂着的绸子将浩苍小心包裹了起来。
“啾……”
微弱而慵懒的一声嘤鸣飘到耳边。沈骁想起什么,转头,便见到了房里除了他和两盆花草之外唯一的活物——是裴鬼卿遇险前让他代为照顾的那只伤鸟。那胖乎乎的一团依旧是抓着细杆安睡,全然不会顾及靠近的沈骁。腿伤早就痊愈,也没有链子拴着,沈骁将窗户推开,明明没有任何束缚,那只鸟却不会飞。
沈骁知道,这只鸟已经活不久了。看似发福外表之下实际只是虚弱无力,所以终日昏昏沉沉,所以不会顾及沈骁,所以就算没有束缚都永远飞不起来。
是自己保护的不够好?
不是。
“逸豫亡身……”沈骁口中若有若无地吐出这四个字。
“也罢。”
那双黑夜一般的眼睛里瞬间划过了一道凶光。沈骁一步一步靠近沉睡的鸟,站立在那鸟笼前。
宽厚的手掌猛然紧囚住它的身躯,发了狠一般死死掐着,囚鸟惊异地苏醒,瞪着细爪用尽力气挣扎起来,然而这点力道在沈骁面前只如蝼蚁之争。囚鸟开始绝望,开始嘶叫悲啼,开始死死盯住沈骁那双可怕的眼睛。大手毫不留情地发力。
“……”
站在门口之人看见这一幕倒抽了一口凉气,沈骁虽察觉了有人来访,终究是没有放过那只幼鸟。奄奄生命便这样生生断送在眼前,沈骁松手,尸体落下来,在曾依赖过的细杆上狠狠撞了一下,接而坠地。
“今日的它,兴许就是明日的浩气盟。”沈骁回过头望着站在门口脸色发白的叶君虔。
叶君虔已然对眼前人感到陌生,犹豫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你真这么想?”
“君虔,你或许会觉得我说的话太过荒唐。”
视线远处,安卧在山巅,沐浴在夕阳余晖下的落雁城,寂静地只听得见风拂过树叶的婆娑声响。
“浩气盟已经安逸的太久了,如今才会给恶人反咬的机会。”
叶君虔缄口不语。
“八年之前入浩气盟,我是亲眼看着师傅是如何带领着浩气走到今日的壮大强势,我很佩服他。”沈骁走到叶君虔面前,非常认真冷静地说着这些听来似解释的话,“但是现在,师傅这样保守的想法早已不适应如今的浩气盟。他所谓的浩气长存,根本就不是长空令下,余孽不生。”
“那你所谓的浩气长存,是什么?”
“胜利,不惜一切将敌人踩在脚底,让他们连挣扎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
“你眼里,谁是敌人?”
或许指的是恶人,或许,是江川那边的人。叶君虔蹙眉,眼神里浮着一丝不起眼的畏惧。沈骁知道叶君虔是在担心自己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内战?
盟里尚且有内鬼,这时候挑起内战就是找死。沈骁尚且还清楚这点。江川那边,清理门户的意思是什么,难道不是先除了内鬼,再封杀沈骁?
叶君虔不愿再多问下去,生怕听到了沈骁的答案之后便会站到沈骁的对立面去。
沈骁挑起嘴角轻声发笑,叶君虔竟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别怕,”沈骁伸手拉住叶君虔,将人一把拽过来,叶君虔眼前只是花了一秒,便被沈骁压在了门板上。
“不是你。”
低沉的话语在耳边炸开。
☆、十二
世事总是变得太快,总不会按着你的设想一帆风顺地发展,来不及反抗,便接受了。就像是屋外的一片落叶,本该归于尘土的,忽然起了一阵风将它卷起迫它翻飞,经过漫长的颠簸而飞入江水中,却又被以更加追不上的速度冲走。
跨出了一步,离了远点的人,再也回不去了。
忽然袭了一阵狂风,将冬日失了升级的枯叶带得漫天飞舞,枯叶之后那人年少时微笑的模样被模糊,转而成了如今的稳重深沉,转身留下那个高大的背影,越走越远。
叶君虔明白这仅仅是一个梦。
“阿晓……”他喃喃唤了一声。
躺在身边的叶君虔不经意皱了皱眉,便昏昏沉沉又睡熟了。沈骁替他掖好被角,起身走往衣柜边,翻了一件里衣出来,展开整了整,盖在了被褥上。他伸出手去抚摸叶君虔的脸颊,叶君虔并未察觉到一般,温热的吐息拂过沈骁手背。
这样安静的亲昵许久没有过了。自江沈两派闹僵,盟中又出了内奸之事后,现在自己做了这么过分的事,叶君虔醒来之后只怕会是生气吧,若是不生气,那估计也会躲着他?
沈骁轻叹了一声,着了烛天便装走出屋子,轻轻合上屋门,迈步往落雁城西去。
情报楼像变相的监狱,尽管是白天,从外到内都压抑得很。沈骁一走进底层大厅,里头虽无人形,却的确楼上楼下有不下十双眼睛在看着他。
下一秒便有一道黑影落定到身前,沈骁并不对来者的身份感到意外,意外的却是这人竟换了一副面具,直接将整张脸都遮起来了。
“出门谈。”唐翮发了话,盯着沈骁的眼睛才转移了视线。
沈骁同唐翮走到青龙坛旁空地,沈骁只随意问到:“你面具哪去了?”
“上次被陆劫打坏了。”唐翮摘下面具露出真容,“情报房中如今都是江川一派的人,会对你心生戒备也是正常。”
“我懂,天璇影掌控盟内的情报流通,这里的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
“要我帮忙查什么?”唐翮半眯着眼望着沈骁。
“两个人。”
“和内奸有关?哪两个?”
沈骁走近了些,将声音压到最低。唐翮只能看见他的唇语,但立马明白了沈骁说的是哪两个人,脸上闪过一丝惊异,又马上消失于一贯的冷漠表情中。
“我明白了。”唐翮虽不清楚沈骁为何会怀疑这两个人,但沈骁既开口,总自由有他的理由。唐翮重又带上面具,只留下一句话,“奉劝一句,没有证据,稍安勿躁。”话音一落,唐翮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算是忠告吧,沈骁笑了一声,抬头望了一眼浩气晴空,那纯净如水的蓝,此刻也显得有些刺眼了。
沈骁去厨房带了些糕点,又去叶君虔屋中寻了月前穿的定国衣来,回屋时已将近辰时,估摸着叶君虔差不多该醒了,却仍小心翼翼地拂开房门。
叶君虔披着沈骁的里衣坐在床沿,听闻动静,缓缓抬头。沈骁在门口怔了两秒,才迈步进屋。叶君虔的气色有些虚,面容被洁净的里衣衬得的苍白。
“傻坐多久了?”沈骁问。
“刚醒。”一开口便是沙哑的嗓音,叶君虔连忙闭了口,小声清了清嗓子,也不敢再多出声。昨天被折腾的狠了,幸好沈骁有仔细清理,后来入睡时一直把他圈在怀里,没病了也是庆幸。
沈骁将糕点摆在桌上,抱着取来的锦衣走到床沿坐在叶君虔身边,抖开锦衣披在叶君虔身上,替叶君虔穿戴时碰到他的手,沈骁便知道叶君虔在瞎说了。
叶君虔的手很凉,什么刚醒,分明是醒了很久了还坐着发呆。
“骗我,”沈骁一面拉来叶君虔的手压在掌间暖着,俯首在叶君虔手背浅浅地一吻,“那里还疼么?”
叶君虔转过头来低哑地“嗯”了一声,未束好的长发披了几缕在肩头,比平日里显得温和得多,事实上叶君虔看沈骁也是这样。
“我和人换了班,今日巡逻我替你。对了,厨娘在熬汤,过会便会送来。我换身衣先行去巡山了。”
“沈骁,”叶君虔忽然唤住了他,沈骁回头,叶君虔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说话的时候脑子里嗡嗡的响个不停,一片杂乱,目光闪烁着,掩藏着不起眼的黯淡。
“浩苍不适合你,改天我再给你铸一把吧。还有我……我以后不会再同你提和内战有关的事情了。”
沈骁明白叶君虔这样说是不想沈骁和他之间都会拉远距离,叶君虔仍是有些顾忌了。沈骁心头泛上一层内疚,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或许……”
如同自言自语一般,沈骁转进屏风后,叶君虔空望着屏风后的人影,待沈骁换好护甲走出屏风,才收回了目光。
有关恶人浩气人员明细的卷宗都置于情报楼四层暗阁。沈骁要查的两个人——唐翮身处一个老旧的书架前,黑皮手套裹着的手指停在一卷带着恶人谷和万花标记的竹简前,本要抽出之时,暗阁门口又传出吱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