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忽然咣”地一下子顿悟了他自身的处境,惊得坐在了地上。
大口大口的喘息声对应着咚咚铿锵的心跳声。
窗外一道闪光划过,跌落在镜面长廊上,似一道完整的森白鬼影。
接着,灯亮了。
光亮同时消去了他心中的惊异不定,也带来了绝望枯槁的气息。
很奇怪,明明光亮是希望的使者,不是么?
一切、一切的谜底,都在这份光亮下揭晓。
“桃原先生。”
白马自其中一间房内而出,倚在走廊的墙壁上。
安然的语调像一尾强大危险的黄金蟒优雅地朝着坐在长廊中的人游去,恍然有“咝咝”的吐信声响起,汇成一股冰冷的气息,盘旋在头顶的最高点处。
他缓缓向那人靠近,举手投足中伴着红茶般不疾不徐的和煦悠然,他边走边道:
“可见桃原先生既没当好魔术师,又没有能够侦破馆中之谜的本事。好端端地,反倒做起杀人犯和强盗来,真是让人迷惑不解呢。”
桃原“腾地”从地上站起来,面上充满了不甘而又愤怒,似是困兽在笼中放开的最后一搏。
他鼓起劲来,转身奔向走廊的另一头。可是没跑几步,有一把冰凉的雪光贴着他的耳廓压近飞了过去。
他一愣,最终听清了那是刀片隔开空气、发出微微的嗡鸣声。
快斗面带失望地站在另一侧走廊的尽头,堵住他的去路,手中灵巧地翻飞着另一把刀片——那是他临时问法医借的、专用来解剖的手术刀,刀身宽硕直长,大约有25厘米。
这样长、厚重的刀片被控制得精确、得道、在手中翻转自如,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桃原看着他手中的动作,心里浮上一抹技不如人的失落感,更加恼羞成怒地不欲去面对快斗。
他想要冲上楼去,当脚步刚刚踩上大约第三级台阶时,就被身后飞来的手术刀钉住了裤腿,猛地一下阻止了动作,竟然使他摔了个趔趄。
“所有的魔术师都为你感到悲哀。”
桃原看着那人留给他的冰凉笔直的侧影,无言了数秒,再狠一狠心,拔起钉住裤腿的手术刀,往楼上跑去。
楼梯上方忽然出现了一个朴实沉默的身影。
桃原讶然。在他出门时,明明看到这个人在一壁之隔外的床上睡得安静酣沉。
侦探严人与他不过数步之遥,桃原只能直愣愣地看着那道身影迅速移动到他的侧方,然后生生接受了劈落在他的后颈椎处的一掌。
骤然间,无数油污状的酸痛厚淤淤地凝固在皮下,血液一下子遇到了阻碍,激了个冲流硬生生地撑开血管,好不容易钻缝而过,从神经末梢一分分地传了开去。
桃原看看面前的敌手,又低头注瞥了一眼着楼下分立的两人,终于崩溃地发出一声歇息底里的吼叫:
“为什么?!!!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前、左、右三条路都被堵死了。
桃原恨恨地垂眸,目光下掠,只唯余楼下一条出路了。
他暴起,急于冲开一条可以逃出去的道路。
忽然,一个黑白两色的模糊光影迅疾飞来,遮住了他所有的视线。接着,皮肉与塑胶互相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嘭!
他被这股力量掀翻在地上,无措地捂着自己迅速充血肿起的面颊。鼻子软塌塌地挂在脸上,他伸手一摸,发现鼻梁的中间处凹陷了下去,应该是骨折了。
那个幼小、身穿水蓝色西服的孩子踩着一双流转着白光的红色帆布鞋缓步拾级上来,出现在桃原面前。
“你……”桃原痛苦地倒抽一口气,伏在地上。
四方围剿逐渐缩小包围圈,其中,有三抹极其凌厉的信息素的味道隆然压迫而来,愈发像有一把锉刀一下一下地磨着呼吸道,除了刺鼻的胀痛之外,也是从生理的角度上,提前预告了桃原的失败。
桃原不是Alpha。可即便他是,也依然逃转不过这份压迫中去。
白马首先开口,不紧不慢地叙述了整个过程。
“桐川先生的确杀害了二彩香小姐,因为他偶然见到了二彩香小姐提着一个包裹进入镜像馆。其实,两人本就早有过节。我向管家求证过,他曾亲眼看到他们在小桥上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但如今,他们争吵的内容已无从查证,两位当事人皆已遇害。但是贯穿了整个事件中的那个包裹却不翼而飞。那么,桃原先生。你的床底下为何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包裹?
事实上,你见到桐川七里先生夺了二彩香小姐的包裹,错以为它装有解开镜像馆之谜的重要线索。
两人鹬蚌相争之后,你用二彩香小姐的死亡来要挟桐川,逼迫把东西交出来,最后争执不过才杀了他。我们从中推断,今日晚饭后,你主动请求跟随羽田先生去探寻镜像馆,就是为了拥有不在场的证明。经法医冲度先生鉴定,桐川先生被利器刺中心脏而亡,而凶器大概是被你扔到了湖底。
可是你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在你们的争执过程中,那个包裹处于你们二人之间。当桐川先生体内的血液飞溅出来时,那个包裹的外部势必会沾到血液。只要检验一下就可以确定了。”
他仿佛没有看到桃原逐渐苍白了的脸色,继续说道:
“你仿照二彩香小姐的现场,将桐川先生的尸体挂在了梁上。打开了它背后的窗,在退出房间时,反手将门上的锁转到一半,最后轻轻将门掩上。
这样,风从敞开的窗口进入,在房间里形成对流,会使门猛地关紧。锁受到门的震动,剩下的一半锁道轻易能卡入弹簧片从而将门锁上。
你为了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打开了走廊中的镜面迷惑住大家,从而使你的犯罪计划得逞,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本该是魔术中惯用的手法——既浅显又简单,却因为镜像馆的玄奥之秘加大了它的复杂性。
故而,杀害桐川七里先生、制造了密室、争夺镜像馆资料的人,就是你,桃原先生。”
桃原捂着惨不忍睹的面容,嘴角上露出一抹饱含了讽刺意味的笑容。
“正是…一点也不差啊……侦探先生。”
他捶了捶因疲于奔走而变得酸麻了的腿,怅然无味地瞪着明晃晃的天花板,幽幽道:
“我来此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馆主开出的报酬而已。能买下利夏实设计的建筑的人,他的产业该会有多丰厚?对于我来说,一个在外面欠了一堆债务的人,当然就拼了命的想要得到这一笔钱。”
他停一停,忽然抬头看向众人:“你们有过被人踩在脚下、用一切手段侮辱你的经历吗?”
他自知失言,摇摇头:“你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其实我也不想的。仅仅是欠钱罢了,但我从不知道借了高利贷的下场会是这样的严重……我已经被折磨透了,失手杀了个人,对于我来说一点影像也没有。反正…已经都这样了…还能坏到哪儿去…?”
他累极了似的叹口气,又补充道:
“至于魔术手法嘛,本来就是我最后一点点的本事。脑海里有这些,想到了,便用上了。正巧,偏让我发现了楼道里的机关。可到最后,还是被你们揭穿了,反过头来戏弄我,才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许是他对金钱的追求,或是他对人命的漠视,这样恶劣的品行激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愤怒。
快斗脸上的失望的色彩愈见浓重,他看着这个落魄之极且丧心病狂的魔术师,心中一片冰霜似的愤慨,语调重而慢地说:
“学艺不精,更兼经营不善。你用你的行为去侮辱魔术师这个行业,也就别指望它会回报你万分之一。
魔术,可以说成是精巧的技艺,或是谋生的本领,或是叹为观止的奇迹。
唯你,把它用在谋财害命的道路上,它也就成了什么都不是的东西!
你何曾有脸面说自己是一位魔术师?在你的眼中,精湛的艺术形式就是现成的作案手法。”
快斗利落地走到楼梯旁的植被丛中,掀起一片塑料制成的绿草装饰,露出底下不起眼的同样绿色的按钮。
按钮被按动时,楼梯间有些许浮光闪烁了几下。快斗身后竖起的镜板缓缓收起其后方的支架,倒退回并贴在临近的墙壁上,镜面反射出对面的墙壁的景象,使它看起来本就是墙壁的一部分。
接着,快斗转过身来,紧紧盯着桃原涣散的瞳说道:
“难道,你的内心中没有感受到一点愧疚和不安?”
身心俱是伤痕累累的桃原被激得发出“嗬嗬”的冷笑声。
他既不回答快斗的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安安静静地坐在楼梯口那儿。
站在桃原面前的侦探严人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他从二彩香的包裹里掏出一份厚厚的资料,丢到了桃原面前。
“想必你还不知道这个包里是什么东西,也难为你去为了这么点东西杀了一个人。
二彩香小姐曾一度怀疑桐川七里受到贿赂,滥用职责改变了某一次法庭上的审判结果。那天,已经被引起注意、吊销了报纸编辑工作证的她带着许多资料来找我。希望我能查出桐川七里贪污受贿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