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只要有网线,哪里京极彦都住得下去。
新家是一处简洁明快的二层独栋小别墅,有种满蔷薇的漂亮大花园,正对着光亮洁净的推拉式玻璃门,白日里阳光透进来很是温暖。
前任房主是一个叫做肯尼斯的男人,似乎是急着回国房子卖得很便宜,然而匆匆来去也不可避免地留下来不妥之处。
没错,就是那个垂头丧气守在新家花园里的大金毛。
这只金毛是肯尼斯的未婚妻索拉的爱犬,似乎是叫做迪卢木多的样子,在索拉因为意外过世之后,不怎么喜欢狗又触景伤情的肯尼斯直接把这条狗丢在了这里回去了自己的祖国,让京极彦这个接手了他房产的人颇为头疼。
“养着就是咯。”京极彦的朋友之一,有钱到能在家里养白老虎的道明寺司大少爷无所谓道,“总不会比赫尔莱恩还要难养——唉我错了别咬别咬。”一番讨饶之后才从爱宠手里救出来自己的手机,道明寺司接着道,“就在你家门口待着你总不能看着它饿死不是。”
然而京极彦依旧没有收养它,他不是那种会同情心泛滥的人,相反的,有时候他的理性简直到了让人手痒的地步。
他冷静地衡量了接纳一条狗进入自己生活的可能性——
首先,经济方面是没有任何的问题的,哪怕从现在开始坐吃山空,他的稿费以及其余各项投资的钱都足够让他再加上一条狗金尊玉贵地挥霍到下辈子也挥霍不完。
其次,时间,作为一个以月为单位供稿的小说家,他的空闲时间非常的充足,一天三次地遛狗都足够。
那么最后,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他真的能够接纳一个新的生命进入自家的生活,把它当做家人一样对待,担负起照料它的责任,面对它的生老病死吗?
答案是否定的。
如京极彦这般任性妄为随心所欲连自己都照料不好的状态,哪怕真的把狗带回来也会很快失去兴趣,如此还不如不养。
既然知道自己无法负起责任来,从最开始就不该动这个念头。
朋友圈子里问了一圈领养意向,又联系了几个人品好的领养人之后,京极彦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迪卢木多拒绝了所有的领养人,甚至当有人露出把它强行带走的意向时会一反常态地龇牙瞠目做出攻击姿态,让人不敢靠近。
算了,留着就留着吧,反正自己不怎么出门。京极彦无所谓地想着,任由迪卢木多留在门外的大花园里休憩,白日里迪卢木多会自己出去找食吃,这点别指望京极彦,他有时候连自己都会忘了喂呢。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一人一狗倒也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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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卢木多知道自己被抛弃了,从索拉主人过世后肯尼斯主人看它的眼神里它就能感受到,那种无法压抑的悲伤与凄怆叫它无所适从,所以被抛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连同这所承载着肯尼斯和索拉美好记忆的房子一起,被抛弃了。
这栋房子的新主人很是特别,他不喜欢出门,偶尔会在玻璃门后面看着他,眼神漠然不带任何多余的感情色彩,但是他允许它继续待在房子的大花园里而不是让它像它的一些流浪狗朋友一样被房子的新主人赶出去,迪卢木多就已经很满足了。
迪卢木多想要留在这里,到处迁徙别离的日子已经足够了,如果被收养意味着不知何时的抛弃的话,它想它也并不一定需要一个主人。
它还很年轻,战斗力很强而且精力充沛,不会轻易生病,每天垃圾桶里都能翻到足够食用的食物,花园里有自来水可以饮用,它完全可以不依靠主人也过得很好。
只除了那时不时窜上心头的忧悒悲叹,提醒着它狗是一种多么离不开主人的动物。
现在它安静地蜷在花园的角落里撕咬今天的晚餐甜点——一块从野猫嘴里抢下来的午餐肉,它已经很久没有对别人摇过尾巴了,也许尾骨早已僵硬也说不定,毛皮肮脏还夹杂着几只蹦跶的小跳蚤,不过早就已经习惯了。
几步远的位置玻璃门后的灯还亮着,这幢房子的新主人像是猫咪一样是昼伏夜出的作息,玻璃门外放着一个空空的狗食盆,最近那里面总是时不时的会出现满满的美味狗粮,虽然这个人类依旧表现得对它不屑一顾的样子。
用人类的话来说,这就叫做口是心非吧。
迪卢木多眨眨眼睛三口两口吃掉嘴边的午餐肉,伸了个懒腰倦倦趴下闭上眼睛,此时还是温暖的春季,晚间微风和煦,草木间虫声微鸣,让它缓缓沉入梦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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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字,京极彦扭了扭酸疼的脖子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拿起桌子上已经冷透的晚饭一边吃一边慢悠悠地修文,距离截稿还剩三天,他的日程一下子就紧凑起来,想想都怪外头那只晃晃悠悠的蠢狗,害他总是写东西写到一半分神想着它,速度连往日的一半都没有才不得不在截稿死线前拼命赶稿子。
玻璃门前的窗帘没有拉起,外头路灯闪烁,照出一小片黑魆魆隆起的阴影,随手放在食盆里的狗粮已经消耗殆尽,京极彦犹豫了一下,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文档上,然而过了一会后又忍不住看过去,如此几次他放弃般地从桌子底下拖出自己从养狗的朋友那里打劫来的一斤装精品狗粮,嘴里嘟嘟囔囔念叨着装了一碗从沙发椅上爬起来拉开玻璃门倒进狗食盆里,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任务一样舒了口气,安心缩回沙发椅上修文。
狗粮似乎快吃完了,要不要再去弄一点……他一边在键盘上敲打一边思考着,再去打劫一次是不行的,上一次已经被凡多姆海恩那家伙嘲笑过了,而且他们家的塞巴斯蒂安是条杜宾,品种不一样的话是不是也要选择不一样的狗粮才比较好。
不自觉内心的话题已经衍伸到去哪家店买狗粮比较好,京极彦恍然发觉自己机械式地敲了好几页的“迪卢木多”,这让他脸色一黑条件反射地关闭了文档,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没有保存先前的内容。
真是蠢哭了。他面无表情地倒在大堆靠枕里随便拿了一个盖住脸,表示短时间内并不想讲话。
自己是不是真该养个宠物了。京极彦止不住地想着。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刹不住车,他难得的清早爬起来装模作样地抱着电脑坐在玻璃门前敲敲打打,实际上心思全部移到了在草坪上飞速奔跑的身影上。
暖黄色的毛发呈现出漂亮的波浪状,奔跑时会随着动作起伏如同被风吹拂过的麦田,虽然因为长时间的野外生活有点脏兮兮的,但是却并不让人生厌。
奔跑,跳跃,流畅的肌肉带着超乎想象的力量感,迪卢木多显得很严肃,尾巴竖直翻过蔷薇丛外的雪白篱笆,留给京极彦一个一扭一扭毛绒绒的屁股背影。
手感很好的样子。京极彦不自觉动了动手指做出揉捏的姿势,又赶紧甩甩脑袋绷紧了脸。
刚搬进来时信誓旦旦的坚定信念,这才短短两个月不到就开始动摇了,狗真是一种罪恶的生物。
不,也许只有他家门口的这只是。
兀自发呆的京极彦,没有注意到手机上提示的暴雨大风警报。
风雨大作的一个晚上,窗外风呼呼作响,偶尔有树杈打在玻璃门上,“碰”一声闷响像是要把玻璃击碎一般,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门檐上又集成水流落下,前些日子刚刚开了花的蔷薇掉下来不少,有几株脆弱的连根一起被风吹走,顺带卷走了空气中本就不多的暖意。
天冷下来了。
京极彦站在玻璃门外有些心神不宁,借着闪电的光亮他能清晰地看到整个花园,却许久不曾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也不知是在哪里避雨,还是被阻在了路上。
往日这个时候,迪卢木多都应该回来了才对。
京极彦眉尖纠结在一起焦躁地点起一支烟又摁灭,这般好几次熏得整个屋子里全都是烟气,终是一咬牙扯了件外套撑起伞跑了出去。
真是麻烦的狗。他在心里反复怒骂着,却挡不住某种蔓延而上的恐惧袭来,让他手足冰冷牙齿发颤。
一定是外头太冷了的缘故。他这么想着裹紧了外套,风太大伞根本没什么用处,雨点啪嗒啪嗒打在脸上生疼,这让他暗地里诅咒了几遍糟糕的天气。
幸好,他在离房子不远的小道上找到了趴伏着的迪卢木多,浑身的毛湿漉漉往下滴水从头到脚写满了惨兮兮和可怜,京极彦松了口气蹲下身冲着它拍了拍手,努力和缓自己僵硬的语气。
“乖……过来这边……”
大狗迟疑地看了他一会,京极彦也耐心地蹲在那里维持着双手张开的姿势等着。
真是蠢爆了。他在心里唾弃着自己,这个时候就该扭头就走才对,反正这条蠢狗不是没事吗!
然而事实上他蹲在那里蹲得腿都快麻了,被一条热情无比的大狗扑了满怀,还艰难无比地顶着风把大狗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