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熏火燎的,别说胡亥这小孩儿了,徐福自己也觉得不太舒服。
徐福不自觉地动了动鼻子,皱起眉来,“那将他抱出去?”徐福说着正要将胡亥递出去,谁知道胡亥嘴一瘪就要哭,徐福拍了拍胡亥的小脸,胡亥就又露出了笑容来。
如此反复。
胡亥就是不让徐福撒手。
嬴政见状,皱起眉来,不管不顾便要那宫人将胡亥抱走。
徐福既然对胡亥的耐心用尽,他同样也对胡亥没有什么耐心可言,他又怎么会让胡亥劳累到徐福?
眼看着胡亥就要放声大哭起来,徐福突然抱着他站了起来,倒也没引起其他人注意,徐福弯下腰来,问嬴政:“王上,我能否带着胡亥公子离开?”
徐福其实也挺想走的,他心中有点闹不明白,秦始皇的母亲死了,秦始皇去守灵没错啊,他去凑热闹干什么?在这样的地方,守着赵姬,感受着烟熏火燎的味道,徐福觉得简直令人发指。
嬴政一眼就看出了徐福脸上的不乐意,他当机立断,跟着站起身来,“走吧。”
徐福在前面走,嬴政就随后跟上了,两人就这样无比干脆地将那些王室族亲们抛在了身后。
等出了甘泉宫,徐福便立刻落后嬴政半步。越过秦始皇走在前面,他不要命了?
他不知道嬴政怎么也出来了,反正嬴政做什么也都轮不到他置噱。一行人都快回到寝宫了,徐福才听见嬴政低声道:“寡人对太后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太后如今也可以与她那一家团圆了。”嬴政声音分明是冷漠无情的。
徐福再细细一琢磨嬴政这番话,顿时反应过来,赵姬遍寻不到的那个私生女,应当也已经不在了。
原本应该觉得嬴政心狠手辣,自己浑身发冷的,但徐福奇迹地发现,自己听完后,竟然心中半点波动也无,丝毫不觉得嬴政如何残忍,相反的,他觉得这的确是符合秦始皇性格的行为。
嬴政带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远,而之后几天,嬴政也再未带着他前往甘泉宫,甘泉宫中除却第一日之后,再无前来祭拜守灵之人,唯有几名宫人还守在甘泉宫外,心中也对赵太后多有怨怼。
堂堂一国太后,做到如此地步,也是可悲了。
徐福并不觉得嬴政心硬,他该给赵姬的一样也没少过,赵姬那样消磨嬴政对她的母子情,如今死后都难换得嬴政半分心软,也不过是因果循环罢了。
更何况徐福也不喜欢到甘泉宫去,所以他就选择性地闭嘴了。
赵姬死后,徐福和嬴政都难得清闲了几日。
扶苏却在第五日找上门来,向徐福一鞠躬,声音还带着未脱的稚气,道:“徐先生教我。”
徐福好不容易从脑海里扒拉出了那一段记忆。他倒是差点忘记了,他已经应承下来,要做扶苏的老师。想一想,以后教个秦二世出来,徐福心中一面激昂不已,一面又微微发虚。希望秦朝毁灭,真不是因为他把扶苏教残了,把胡亥教凶猛了。
刚刚明晰自身心意,还没来得及趁着这个空暇与徐福多多独处的嬴政,脸色顿时就不大好看了,早知,他就应该拒绝掉扶苏的请求。徐福平日里那么忙,以后还会更忙,哪有空做扶苏的老师?更没空做胡亥的老师!
嬴政心中有个声音在叫嚣着,把自己亲儿子给踢出去。
徐福随便找了卷书简,扔给扶苏,“在我这里学习,麻烦扶苏公子先阅此书。”
扶苏脸上的表情僵了僵,翻开竹简,再一看,“五行论?”非儒家非道家也非法家……什么家都不是,一个连名字都几乎没听过的书,徐先生就这样让他看?
啊,原来随手抛出去的是讲五行的书啊。
扶苏忍不住问:“徐先生,扶苏学这个做什么用呢?”
徐福心道,看书就是看书,为何非要纠结有用无用?但他面上却是端足架子,不急不缓地道:“你年纪尚幼,难以静心,先阅此书,学会的并非知识,而是耐心,只有耐心,才能让你以后更好地学习。”
扶苏点了点头,觉得徐福的话难以反驳地有道理。
倒是嬴政在旁边有些无奈。
与徐福接触多了,便能见到他脱离貌美清冷的外壳之后的其它模样。方才嬴政可没错过,徐福的确只是随手拿起了一卷书简,便扔了出去,要说徐福用意如何深厚,或许有,但嬴政觉得更大程度上来说,刚才那番话很有可能是徐福随口胡诌的。
偏偏嬴政不仅不觉得徐福态度敷衍,脑子里还默默地浮现了一句话来。
徐福随手扔书简的姿势也足够迷人呢。
扶苏郑重地将书简捂在胸口,“扶苏这就回去读书……”
徐福淡淡地“嗯”了一声,身上散发出的高人气息越发浓厚。然而,一个算命的,怎么也变不成博学的老师啊……真不知道秦始皇是如何想的。
扶苏走了,嬴政还未来得及欢喜,便又有宫人急急忙忙地抱着胡亥来了,宫人跪在地上,惶急道:“王上,胡亥公子,突然啼哭不止……”
徐福身子前倾,瞥见了宫人怀中的胡亥,胡亥已经哭得两颊泛红了,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可怜。
嬴政心中十分不痛快。
他对孩童本就没有多少怜爱之情,更何况这个孩童是胡亥呢?
此时嬴政便有些后悔,一念之差留下了这个祸害,若是没留下,也就不会有宫人抱着胡亥前来,再度破坏他与徐福的独处了。
嬴政半天不出声,那宫人脸上惶急之色更甚,却愣是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徐福伸手探了探胡亥的额头,一片冰凉,徐福皱了皱眉,道:“胡亥公子浑身冰凉,如何不去请侍医?”
徐福开了口,嬴政这才跟着开口道:“去请侍医。”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瞬间安抚了那慌乱的宫人,内侍疾步出去请侍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侍医便到了。
侍医不知为何,见着徐福那张面孔之后,只当是秦王请他来为徐福瞧病的,于是上前来行过礼,随后便要伸手去抓徐福的手,徐福愣了愣,连忙抽走手,指了指宫人怀中的胡亥道:“侍医当为胡亥公子诊治。”
嬴政脸色一沉,对于侍医不由分说便去抓徐福手腕的举动十分不满。
侍医察觉到嬴政的不悦,满头大汗地又去拨开宫人怀中的襁褓,为胡亥看病。
那日在甘泉宫中,胡亥便有些不适,只是毕竟没有几个人是真正担忧胡亥的,所以一拖就拖到了今日,人家是发高热,他却是额头发冷,身子颤抖,叫声嘶哑,两颊红得过分,原本白嫩嫩的模样,顿时就变得可怜至极。
侍医为胡亥诊治过后,当即抖着手开了药。
侍医哑声道:“胡亥公子风寒入体,要驱逐出去恐有些困难,胡亥公子又太过年幼,若是熬不过去,恐怕……”说着那侍医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面上。
这赵太后才刚刚薨逝,这边王上的幼子又患了病症,也不知能否救回一命……
如此不幸之事加在一起,王上岂不怒极?他能不能保住项上人头,恐怕就系在胡亥公子的身上了。
徐福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他叫那宫人到跟前来,随后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襁褓中的胡亥,胡亥依旧哭得嘶声竭力,脖子都红彤彤一片……小孩儿哭成这个模样,的确引人怜惜。小孩子五官还未张开,徐福难从胡亥脸上辨出祸福来,也不知是他本事不足,还是胡亥这一次定然有惊无险。
见徐福对胡亥如此上心,嬴政便厉声道:“如何止住公子啼哭?还不快快先去准备!”
侍医忙从地上爬起来,先吩咐人去熬制药物,随后又准备教宫人如何安抚胡亥,不然等病好了,嗓子也要哭坏了。
谁知侍医刚一转头,就发现胡亥已经到了徐福的怀中。
“轻轻拍打幼童后背,低声轻哄……”侍医越说脸色越发尴尬,他已在秦王身侧见过无数回这少年,他一直将少年视为秦王身边得宠红人,如今嘱咐对方如何抱小孩儿,侍医总担心对方以为自己故意折辱他,所以口中的话说着说着便有些卡壳了。
胡亥虽幼,体重却并不轻。
徐福双臂酸软,抱得微微有些吃力。
嬴政见状,直接伸手将胡亥截了过去。
侍医顿时闭了嘴,更不敢嘱咐秦王如何抱孩子了。
嬴政此时才有了个做父亲的模样,偏偏他除了扶苏刚出生时,便再也未曾抱过孩子,此时将胡亥接到怀中,本来也只是不希望胡亥给徐福又添劳累罢了,谁知那样软绵绵的孩子托在怀里,倒是让他变得束手束脚起来了。
堂堂秦王,谁也不惧,却唯独抱不好一个孩子。
徐福比嬴政有经验多了,以前的师弟师妹不是白抱的。
他站起身来,目光紧紧盯着嬴政怀中的胡亥,然后伸手从下面托住了嬴政的手背,他抓着嬴政的手往上移了移,“这里才是。”
侍医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亲眼见证秦王如何摔死自己幼子的惨案发生了。
嬴政没思量那么多。
他只感觉到了冰凉柔滑的手心贴在了他的手背上。
嬴政心思不自觉地飘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