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厅中坐了一会儿,徐福的身体也渐渐暖了,突然间身边就像降落了一只火球一样,让他感觉自己瞬间被轰熟了,徐福眯了眯眼,身子不自觉地侧了侧,等他扭转身来,才注意到自己身旁被搁了一个大火盆,火盆之中的木头燃得正旺。
“你做什么?”徐福沉声问王柳。
“给你取暖。”王柳心道,我这比起苏邑,更要厉害许多吧?
苏邑站起身来,沉着脸叫人来将火盆端走。
王柳不服,连忙道:“苏邑,你可是嫉妒我?”
徐福:“……”这王柳修养一阵,是不是脑子修养出毛病了?做起事来,如同脑部有疾一般!
“我何须嫉妒你?王太卜,这火盆燃得过于旺,会点燃桌案、点燃竹简,你难道不会动脑子想想吗?”原本心中对王柳就多有不满,平时少言寡语的苏邑忍不住喷了王柳两句。
王柳懵了懵,憋屈地咬咬牙,“搬下去。”
于是那火盆又被搬了下去,最后徐福面前还是只摆了那个小手炉,王柳看得眼冒火光,顿时觉得苏邑一定是蓄意与他作对!实在可恶!他眸光转了转,看见徐福端起他之前送来杯盏,往嘴边松了松,抿了一口温水。王柳心中这才觉得舒服了,苏邑有手炉又如何?我有热水!
王柳转身走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等坐上去一会儿之后,旁边的人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肩,“柳这是当真打算认输了?”
认输?认什么输?王柳脑子里转了个弯儿,陡然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那不正是做了徐福的仆人吗?!
王柳呆愣愣地坐在那里,如遭雷击。
旁边的人收回手,心底嗤笑。王柳果真是刺激过大。想来,徐太卜的本事,恐怕的确不小……
许久之后,徐福收起竹简,苏邑忍不住问他:“徐太卜如今还是住在王宫之中?”
“是,如何?”徐福将竹简放回去,然后坐回去,脑子里默默地记住了方才竹简上记载的内容。这个竹简实在有意思,上面竟然还有炼制长生药之法,还有修道之法。看起来颇为玄幻,但就当做故事书来看也不错。重生穿越之事都能有,也不知道长生不老药是否真的有?人又是否可以真的修道以求飞升?
“邑忧心恐有人于背后言徐太卜之不是。”
“他们能说我什么?”徐福漫不经心地问。
苏邑心中担忧不已,却不好直白而言,只能迟疑道:“说你与王上……”
“嫉妒我与王上君臣相得吗?”徐福满不在乎地站起身来,“今日便至此了。”说着他就要从厅中离去。天气越发寒冷,徐福决定他要仗着官职比较高,早退了!
他可不管那些人会如何说他,他若是与秦始皇打好关系,千年后,说不定他也能被载入史册,成为大秦王朝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想一想,便觉得心中豪情万丈。
苏邑先是傻眼,随后才一拍膝盖,道:“是我俗人了……徐太卜高洁,自是不将这等污浊之事放在眼中的。他本未做过,又怎会为外物所影响呢?”苏邑心中又连连惊叹几番徐福之高德,心中的崇拜与敬服噌噌翻倍。
*
王座之上,穿着黑色冕服的秦王,容貌越发坚毅沉稳起来,他静坐于桌案前时,堂下的诸位大臣都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皮。
吕不韦脚步稳稳地从殿外踏进来,先向嬴政行过礼,而后便向嬴政汇报清扫嫪毐余党的事宜。
嫪毐已除,在有些人眼中,身为秦王仲父的吕相应当又要恢复到过去春风得意的时候了。当然,身在朝堂之中的,更多人却是双眼明亮的,他们不敢再与吕不韦来往过密。哪怕是吕不韦在汇报完之后,听上去好像立了极大的功,他们也不会再像往日里一样,主动站出来夸赞吕相,并为吕相请功了。
早朝散去后。
嬴政留了吕不韦于宫中用饭,吕不韦并未推迟,他也想借机试探一下嬴政对他的态度。
嬴政带着吕不韦到了偏殿,刚好撞上早退的徐福。
两人踏进殿来,就看见了徐福着一身白色常服,发丝披散,拥着一件宽大衣袍,随手勾着火盆中燃烧着的木头,火光之中映衬出他那张精致的脸。
徐福听见脚步声,不由得抬起了脸。
嬴政总觉得自己从徐福的眼底窥见了几丝温柔缱绻,他心底隐隐有些不快,竟是觉得有些不乐意让身后跟随而来的吕不韦也见到如此景色。
徐福第一眼见到嬴政的时候,原本正要开口与他说话,却猛地看见了嬴政背后的吕不韦。
徐福四肢僵了僵,但随即他又恢复了镇静。担心什么?吕不韦很快就要被秦始皇驱逐了。
所以徐福的目光只是淡淡地从吕不韦脸上扫过,然后就十分自然地走到围屏后去了,见到如此一幕,吕不韦登时也将从前的记忆串连起来了,原来以前他与嬴政说话时,那个少年也常躲在围屏后的!
吕不韦心中登时被掀起了火气。
昏庸!无能!
竟是如此宠爱一个少年!不分轻重!
吕不韦看向嬴政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上了责怪之色,不是吕不韦到了这个关头还不懂得收敛自己,而是某些习惯是在长年累月中养成的,又怎么是一时间便能改过来的?赵姬、嫪毐也是如此,当权势握在手中已经成为习惯,他们自然变得大意,变得不将嬴政放在眼中。
嬴政装作看不见吕不韦的目光一般,先到桌案前跽坐而下,压下心中微微泛动的涟漪,这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此次辛苦吕相了,不过寡人尚有一疑问,需要吕相为寡人解惑。”
吕不韦稍稍放下心来,看来嬴政还没有要拿他开刀的意思。
“王上请说。”吕不韦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嬴政这个年纪的人,能问出些什么有见地的问题来?
嬴政从宫人手中接过杯盏,慢悠悠地喝了口热水。
吕不韦看着他摆尽了秦王的架子,心中稍有不悦,以前嬴政可不会如此行事!想来定是在加冠礼后,认为自己手握大权,翅膀硬了可以飞了!简直可笑……吕不韦心中有些轻视,但面上却没显露出来,而是耐着性子等待嬴政发问。
嬴政将杯盏放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徐福在围屏后,不由得往前凑了凑,偷听。
“嫪毐死前,向寡人招供,将他伪装成阉人送进宫来蓄意谋害寡人的,便是吕相。吕相可有话说?”嬴政陡然抬起头,看向吕不韦的目光锋利如刀。
吕不韦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了。
第40章
脸上表情僵住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眨眼间,吕不韦就调整出了应该有的表情来。他脸上闪过惊疑之色,随后便是受到污蔑和质疑的愤怒,“嫪毐这等小人,竟如此污蔑于我!还请王上为我正个清白!”
你还哪来的清白?围屏后的徐福将吕不韦演戏的模样尽收眼底,不得不佩服起吕相的急智与厚黑。
嬴政早就预料到吕不韦会来个死不认账。将嫪毐送到赵太后床上的事,实在太上不了台面,那是秦王室中的奇耻大辱,嬴政当然也无法利用此事来扳倒吕不韦。嫪毐一事,本就只是个借口罢了,嬴政只是想将吕不韦摁在与嫪毐谋反的柱子上,再也不让他有下来的机会。
嬴政露出了沉痛受伤的表情,“寡人是信吕相的,奈何人证据在,吕相如此强辩,实叫寡人心痛不已。”
吕不韦心中一沉。嬴政如此态度,那便说明嬴政是非要拿下他不可了,嬴政不在朝堂之上发作,偏偏将他叫到宫中来,而后才发作,难道嬴政是打算让他今日就在此伏诛?不,不,嬴政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少年了,他应当没有如此愚蠢。他吕不韦好友遍天下,若真是死于王宫之中,那嬴政还不知要应付多少杀招。
不管如何,先应付过这一局再说。
“王上可是不信我?”吕不韦也对着嬴政演起戏来,脸上的表情表现得比嬴政更为受伤。
嬴政突然高声叫道:“赵高。”
赵高应声入门而来,手中捧着一只盒子,并且递到了吕不韦的面前。
吕不韦登时提高了警惕,盒子里装的会是什么东西?
嬴政仿佛精分般,脸上的神色恢复了平静冷淡,“寡人便再给吕相一次机会,吕相带着它回去吧。”
徐福躲在围屏后,忍不住开始思考起来。
那盒子里装的会是什么?是秦始皇准备用来恐吓吕不韦的吗?吕不韦的神经那么坚韧,会轻易被恐吓到?难道里面装的是嫪毐的那物,让吕不韦见一眼就会觉得蛋疼?
徐福越想越不太好了。
吕不韦此刻心中也是忐忑不已,他已经完全摸不透嬴政的想法了。
谁知道下一步,嬴政会做出什么事来?
赵高冲吕不韦笑了笑,“吕相,请。”
吕不韦不得不接过了盒子,那盒子本身便不轻,托在手中之后,也无从感知里头究竟放着什么玩意儿。嬴政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等他再抬头看向嬴政时,嬴政已经闭上眼,不再看他,口中不冷不热地说道:“吕相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