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徐福目不转睛地盯着扶苏。
被容貌出色的人盯着瞧了那么久,扶苏不知不觉地便有些脸红了,嬴政见状,心底倒是莫名其妙地升起了点儿不愉快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徐福才见侍医慢慢站起身来,朝嬴政道:“王上,扶苏公子确是中了毒。但公子不能与王上相比,公子年幼体弱,毒性侵袭极为容易,如今想要根除,恐怕有些为难……”
嬴政的脸色愈发地沉了,他狠狠咬牙,“务必给寡人治好扶苏!”
侍医躬身,没说话。
嬴政倒也没责怪那侍医的本事不强,中了毒,本来就不是好解的,他更气的是,郑妃竟然会疏忽至此,到如今,也还半点不为扶苏担忧。这样,如何配称为母?
嬴政气上心头,便对身边内侍道:“即日起,便将公子扶苏,移至寡人殿中,与寡人一同起居。”
内侍听完,连忙招呼其余宫人,动手为扶苏收拾东西。
郑妃还是如同一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一旁,未发一语,哪怕是以后她再难见到扶苏,她也并不为此泄露半点情绪。
徐福忍不住又诧异地打量了她一眼,循规蹈矩到这等地步,也太奇怪了!难道是从小受到的教育太过苛刻吗?徐福本就是个无父无母的人,他没有嬴政那样对母亲怀着复杂的感情,所以也能更客观地去看待郑妃。他想到古代女子所受的教育,便有些同情这位郑妃,或许只是被封建制度给毒害太多了?
扶苏低下头也一言不发,等内侍将东西收拾好之后,便有内侍小心翼翼地将扶苏背了起来。
嬴政连多看一眼郑妃都觉厌烦,于是挥一挥手,“走吧。”
徐福:……
所以他就是和秦始皇一起过来逛一逛,再顺便捡个团子回去吗?
回到咸阳宫之后,内侍将扶苏的东西都一一放在了嬴政的寝殿之中,徐福站在殿中央,站了许久,终于他忍不住了,问出了一句,“我睡哪里?”
宫人们也齐齐愣住了。
对啊。
父亲与儿子同起居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他们都忘记了一点,王上的床上已经有一个徐先生了啊!
于是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为难地跑去请示嬴政了。徐福也不知嬴政去了哪里,从回到咸阳宫之中,嬴政便一脸阴沉地离开了。
扶苏躺在小榻上休息,他听见徐福问的话,突然一挣扎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下的小榻,“与扶苏一起睡吧。”
徐福摇摇头,还很认真地回答了扶苏,“那张小榻太小了,睡不下我们两个人。”
扶苏抬起手,绕着自己画了个圈,说:“扶苏很小的,可以这样蜷起来,便不会挤了。”
徐福又惊讶了,“你以前也会这样睡吗?”
扶苏点头,“会。”
堂堂秦王的长子,后世出了名的公子扶苏,晚上睡觉还需要这样缩着身子?他才几岁?床那么大!徐福实在想不通,扶苏公子的幼年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两人你来我往,随意聊了几句,很快,徐福便在脑海里勾勒出了扶苏与母亲同睡的模样,小小的扶苏蜷成一团被郑妃搂在怀里,郑妃难道不知道小孩子的四肢不能过分蜷曲的吗?徐福想不通,于是很快便抛到脑后不再去想了。
嬴政踏入寝殿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徐福着一身官服,跪在榻旁,与扶苏说着话。两人面上的表情都是淡淡的,气质都还有些相近,看上去,这俩人倒像是父子一般了。嬴政注意到自己脑子里蹦出来的这个想法,顿时黑了黑脸,然后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嬴政的到来,就瞬间给俩人的头顶蒙上了一层阴影。
徐福感受到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马上就站起了身。
“今晚……”嬴政主动提起了就寝的麻烦事儿,但才刚刚开口说出两个字,他猛地顿了顿,口中不自觉地道:“自然仍旧是不变的。”
“怎么不变?”徐福没能理解嬴政的意思,“扶苏睡在哪里?”
“床上。”
“那我……”
“床上。”
徐福看着嬴政的目光就变得怪异起来了。
嬴政被瞧得心里微微发毛,总觉得自己心底有个最隐秘的地方,似乎被轻轻剥开了一层,那种即将要暴露出来的感觉,令他隐隐心虚,但又带着莫名的快感。
而徐福这时想的却是,难道秦始皇如此大无畏,要将那张属于秦王的床,让给他和扶苏睡?徐福将目光又移到了那张小榻上,但不是他说啊,秦始皇的体型,嗯……貌似……放不上去。
“如何?”徐福半天没有应和,嬴政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徐福“嗯”了一声。
他没什么可挑剔的,其实就算让他睡小榻也无所谓啊,只要旁边点着火盆,再给他盖上厚厚的被子,那便足够了。
只是嬴政的心底是微微纠结的。
他总觉得自己梦里频频出现的人就是徐福,但是因为那张面孔太过模糊,他又一直不敢肯定。那种滋味,他本来是应该远离的,但就跟中毒一样,令人难以割舍。
……
当夜,扶苏服过药后,被内侍带到床榻旁,他往床上一瞥,便瞥见了徐福躺在床上内侧的模样。
扶苏瞪了瞪眼,有点不可置信,这个人真的敢睡在父王的床上,他犹豫了会儿,才慢慢爬上了床,紧挨着徐福睡下。第二日徐福照旧是要去奉常寺的,所以他早早便上了床,他眯着眼正迷迷糊糊呢,就感觉到旁边突然陷下去了一块儿,徐福双眼朦胧地瞥了一眼。
扶苏不自觉地抓了抓徐福的袖子。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徐福身上的味道令人亲近。
扶苏闭了闭眼,不一会儿便滚到了徐福的手肘边,整个人都团了起来。
嬴政处理完事务再回来时,看见的便是双双入睡的画面,嬴政的脑子里突然电光石火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不是他昔日年少时,曾想过的生活吗?与妻儿,共眠于榻,他定不会像赢异人那样对儿子漠不关心,他会同妻子做好父母。但那时嬴政年少,比起权势,更渴望血缘亲情。扶苏出生时,他也是欢喜过的,只是后来心才被磨砺得越发冷硬了。
嬴政哑然失笑。
既然已是过去的梦,如今想来,那不是十分可笑吗?
何况就算是那个梦,那妻子也不该是旁边躺着的徐福啊……
嬴政脸色怪异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翌日一早。
嬴政被手臂的酸麻感给疼醒了,他动了动手臂,这才发现扶苏不知何时滚到了自己的手臂之中,紧紧蜷在他的怀里,而他另一只手臂上还压着一个徐福。
嬴政:……
*
徐福常在奉常寺中出现,而王柳还被留在宫中,奉常寺中人难免多有猜测,更有人隐隐开始与徐福表示了友好之态,一时间,徐福在奉常寺里混得倒也算风生水起了。有苏邑的支持,徐福在奉常寺里的太卜令位置慢慢地稳了。之前做太史令时,徐福完全没有做官儿的感觉,因为他手底下实在没有手下可以使唤,而如今便不同了,如今他也可以使唤他人了。
那王柳为了一时意气,非要与徐福比个高低,却将自己争进了王宫里再难脱身。
而徐福却是在这段时间里,迅速站稳了脚跟,太卜令之位也被他坐得越发稳当,就算之后王柳胜了,再回到奉常寺,但他恐怕很难再找回之前的掌控力了。可谓是得不偿失!
徐福后来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更不介意与王柳比试了,反正吃亏的人又不是他,他有何惧?
这日又到休息时刻,那邱机期期艾艾地走到了徐福的面前来。
徐福皱眉看了他一眼。
那邱机一脸憔悴衰老的模样,偏偏还做出如此忸怩的动作,看上去实在有点可怕。
“有事?”徐福口气冷淡地问。
听到徐福的声音,邱机的身体都还在微微发抖,或许是徐福留给他的阴影实在太大了。
“你不说,我便走了。”徐福并不想与邱机耗下去,所以当机立断地道。
邱机抬起头来,急切地看着徐福,嘴里微微有些大舌头地道:“徐太卜!求……求您一次……”
“求我什么?”邱机也会来求他?可真稀奇。
“求……求解救之法吗?”邱机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
徐福恍然大悟,这才想起,邱机应该是问,最初时,他为邱机相面,说的那串批语,后来应验来得太快,如今邱机已经落下后遗症,难免让邱机在奉常寺里遭到嘲笑,邱机如今便想着求到他的跟前来了,想要让他给解决一下了。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
徐福心中“啧啧”感叹。他是个十分记仇的人,但是一旦报过仇了,他就不会再揪着不放了。邱机也算是自食恶果,他也没必要再给他伤上撒盐,不过么……
“解救之法?有,但……”徐福顿了顿。
邱机脸上的表情更加紧张,他死死地掐住了袖口,“但、但什么?”
“给钱。”徐福坦坦荡荡地道。
邱机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徐福竟然会问他要钱?徐福身为奉常寺的太卜,竟然还会问他要钱?这……这不是堕了自己的威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