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尼斯运起体内被混杂了暗冥气息的神力,直指不远的前方的泥泞,夺目的绿光一闪,那处便凭空冒出了一株黑绿相间的嫩芽,精纯生命力的输入促使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兴旺起来,不一会就粗壮繁茂,在长得有几人高的时候,就跟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似的,挥舞着蔓枝把不明情况而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象给困住了。
闹剧终于结束了。
阿多尼斯拨开缠着腰的那条已经不再剩下多少力气的大鼻子,不理眼泪吧嗒吧嗒地如雨坠落的小象,从蔓条的缝隙间走了出来,不忘吩咐忠诚的藤蔓,在他自己走开一段距离后再放开它。
马蹄踏过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味的帕里奇湖畔,又攀过陡峭的绝壁山渊,底下沸腾的熔岩熏黑了草鞋底。等他在远眺时能望见那似绿珍珠般镶嵌在灰褐色的土地上的树海时,也看到了那块不容忽视的庞大阴影。
再靠近一些,就看得更清楚了:一群通体雪白的大鸟正在不远的上空盘旋。它们振翅极其缓慢,体型大而修长,长颈优雅地伸展着,低调地融入了黑压压的涉鸟群,就像蔽日的乌云,盯准了树梢悬着的各自钟爱的硕果,和在潺潺溪水里嬉闹的游鱼,蠢蠢欲动地随时会扑下捕食,只是忌惮着吐信的毒蛇和锋锐的箭矢。
“向你道贺,魂不守舍的植物神。”
鸟类在树林上空徘徊着留恋不去本是常事,可阿多尼斯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还不等他细想,熟悉而戏谑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出现。他反射性地回头一看,只见手持盘蛇短杖的神使,正眉眼带笑地看着他。
“赫尔墨斯殿下,”面对这位亦敌亦友的主神,阿多尼斯心里既诧异又防备,表面却分毫不显,优雅地颔首行礼后,问:“这是?”
“稍等一下。”
赫尔墨斯说完这话,笑眯眯地抬眼看着那乱糟糟的鸟群,神杖蓦地一挥,神力凝聚而成的光团准确地击中了一头分外纯白美丽的鹭鸶。
只听一声娇软的惊叫,阿芙洛狄特的伪装形态被破坏,化回纯白裙裾飞舞的女神,自空中徐徐降落下来,轻盈唯美如一片雪白的羽毛。
“赫尔墨斯!”
唯有那凌乱的发丝和恼怒得不加掩饰的眼神,证明她不是表现出来的这般从容。
“瞧,”阿多尼斯面无表情,赫尔墨斯似笑非笑,语调是不复往日和善的奚落:“看来爱与美的化身太有闲情逸致,竟不惜隐姓埋名地潜入幽冥暗土,以丑陋的鸟身热情地觑觎起我畜牧的神职来。”
化为鹭鸶的美神本想用神力催动鸟群在阿多尼斯迈入森林前的那一瞬压下,好制造出混乱来方便她抓走心仪的美丽青年,不料赫尔墨斯会无端端地出现在这里,不妙的预感才刚起了个苗头,这狡猾的欺骗之神便眼疾手快地将她的伪装戳穿,叫她在猝不及防之下,差点当着心爱的植物神的面丢个大脸。
☆、第十五章
赫尔墨斯的诘问被阿芙洛狄特听在耳里,却成了另一个意思。
“诸神的信使,骗子与商人的庇护神,”明明是在向赫尔墨斯解释,那双会说话的明眸的视线,却始终是投到神情冷淡的阿多尼斯身上的:“哪怕是无眼又无口的小虫,也有权获得爱情的青睐,更何况是得天独厚的神祗。对美丽的人萌生爱意是一项与生俱来的能力,当它熊熊如火地烧灼过来,比瘟疫还要势不可挡,连我也无法贸贸然地出手阻拦!而本性之所以被称为本性,便意味着它合该受到斥责的豁免。”
“看看你唇上稀疏的青绒,恐怕就是不解风情所藏匿的地方。”她的言笑晏晏带着循循善诱:“在识得爱美妙一面之前的心往往坚如铁石,之后则软如蜂蜡。何必总跟我过不去,处处阻挠一个不过是被至美的阿多尼斯俘获的可怜人?若你愿助我一臂之力,我也愿为你奔走,寻来世上最美的人儿,不叫宝贵的时光匆匆流逝,白白淌走。要知道,象征青春与美丽的桃金娘丛散发着芳香,是品尝情人唇瓣滋味的祥和场所,而不是无趣地板着脸、强行在剔透的水晶里择出瑕疵的扫兴地方。”
作为司掌爱情的神祗,她无时无刻不以最婀娜多姿、娇俏神深情的一面示人,对追求心仪的对象的态度也总坦坦荡荡的,一往无前。从不怯弱地将示爱途中遇到的坎坷视作难以越过的荆棘,也毫不介意加入抢夺的战争,这份锲而不舍和诡计频出总叫她成为最后的赢家,发自内心地对爱情无意的阿多尼斯却是她最感到无从下手的一个。
再加上频频被这多管闲事的神使烦扰,她简直束手束脚极了,才不得不施以利诱。
赫尔墨斯安安静静地听她说完,忽地嗤笑一声:“连爱情都需他人赐予的无能者,又怎会感受到有值得称颂的独一无二遗留。最纯粹的美丽与甜蜜是自然纯朴的铭刻,而不是巧匠精心雕琢的功劳。以傲慢和权力灌溉的温床,能孕育出的唯有倦怠。你再贪婪也不该萌生将所有美丽都揽入怀中的妄念,鲁莽地折下玫瑰花苞的结果不是留存美丽,而是让它在剧痛中死亡,再精致华美的赞美诗句,对它而言也不会能与一滴甘美的露珠所带来的幸福相比。”
阿芙洛狄特冷哼,变脸似翻书地眯眼道:“看来你是要妨碍我到底了。”
赫尔墨斯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唇角,两人视线对上,仿佛碰撞出了火花。
显然双方都无法说服彼此,阿芙洛狄特对众神使者所表现出的义正辞严既不以为然,又颇为恼怒,偏偏她的神力不如他的强大,真斗起来,还真奈何不了赫尔墨斯。一般情况下倒可以找情夫阿瑞斯相助,这回就只能默默咽下苦水了。
她受了这一挫,半点不显气馁,盈盈的眼眸微微转动,看向置身事外的阿多尼斯,这声乞求蓦地变得比蜂蜜还要沁甜,又婉转动听:“噢阿多尼斯,请看着我,亲爱的阿多尼斯。”
爱神不由分说地握住他软腻柔滑得更胜她柔荑的手,不顾他蹙起的眉头,言辞切切地诱惑:“听,我的宫殿准定比你能想象的要豪华舒适——”
赫尔墨斯悠闲地抱着胳膊,看似兴致勃勃地帮忙补充:“只可惜那华美的宫殿没一件装饰是出自双手最灵巧的赫淮斯托斯的手笔。当然也不可能寒碜,除了热情如火的战神会慷慨解囊,将修缮美神殿视为己任,还有富有的——”
“你这可鄙的、肮脏的骗子,”阿芙洛狄特恼羞成怒:“收起那如簧的巧舌,吞下搬弄是非的谣言,再把该死的唇给牢牢闭上,就像它们一开始就忘记被缝起来一般!”
赫尔墨斯报以一声响亮而嚣张的讥笑。
“殿下。”自始至终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的阿多尼斯,突然使力挣开了被握着的左手,郑重地置于胸口处。
而随着他俯首的动作,浓密的长睫在白皙的眼睑下留下一片极动人的阴影,更衬得他轮廓深刻,气质高雅,叫阿芙洛狄特无法自拔地载入了迷恋的深海。
他冷静自持得像一潭无波的死水,丝毫不被爱神不惜下到冥土的执着所打动:“除非你用金箭的迷惑力来束缚我,否则是注定无法在我身上如愿的。”
他不知要如何做到足够委婉,在无损对方颜面的情况下表达清楚拒绝求爱的意思,好一番思来想去,最后也只拾掇出这坦白得半点不客气的说辞。
赫尔墨斯夸张地大笑出声:“可惜爱与美的化身忘记带上那手持金箭的宠儿,阿多尼斯,你现在只需要提防那条神奇的金腰带!”
“再说一次,让你给我安静!”阿芙洛狄特对赫尔墨斯横眉冷对地呵斥着,紧接着回身扑向阿多尼斯,嘴里念道:“噢——我狠心的情人!”
她的动作是鹞捕猎的迅捷,装作被击溃的伤心欲绝,鸽子兰般白生生的一对胳膊悄悄地搂住了阿多尼斯修长的脖颈,迫使他从侧对变成正对,这就成了雪白的牢笼。
她灵机一动地借了这胡搅蛮缠的威风和气势,以自己的脸颊碰触那凝脂般的微凉肌肤,温热的嘴摸索着去贪求那花瓣似的美好唇瓣,要用热吻去堵住绝情的话语。
阿多尼斯低头不语,垂下的眼睑叫她看不清眼底的神色,紧抿着的唇则暴露了他的不耐。
“我永远不会喜欢你,快走开。”
他厌烦地低喃着,以手阻拦她灼热的红唇,另一手使力将她推动。
她不甘示弱,收拢了臂弯,认真地将艳红的唇凑上去,虔诚等待一吻,半是撒娇半是嗔怒地埋怨:“那你将从我身上窃走的自尊还来。”
阿多尼斯冷冷地看她一眼,加大了推搡的力度。
阿芙洛狄特实力再不济也是高阶神,硬生生地制住了他的挣扎抵抗,颊与颊之间是白瓷与暖玉间的擦碰,半阖的眸妩媚动人,楚楚可怜地倾吐衷肠:“百花之王,绿灵之首,你的美貌叫我丢盔卸甲,任你统治我的一切,也请别肆无忌惮地再将我的一颗真心践踏!战果也有骄傲,应被拾起珍惜,而不是弃若敝履。出自你口的冷淡话语是掀开皮肉的碎瓦,是叫步履蹒跚的行者跌倒的残桩,是皮革锃亮的靴里磨破脚心的细石,是划破手臂的叶片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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