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原先在竞日孤鸣身上的□□烦,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落在了自己身上。
“与吴辅一样的身份,”竞日孤鸣低声道,“只是他们占了大头,不肯轻易撒手罢了。”
吴辅三十万已是惊人,而大头居然在这里……还真舍得花钱。
“你们刚刚在谈条件?”
“可惜条件代价太高,”竞日孤鸣似笑非笑,对着沙客轻轻摇头,缓慢而有力地按着他的肩膀,一边起身一边道,“他,是我的绿洲。”
沙客狠狠皱了皱眉,盯着史艳文道,“你,种树?”
……
史艳文沉默片刻,轻抚两下丫头的发髻,道,“误会,在下爱好垂钓。”
竞日孤鸣难隐笑意,沙客奇怪地看着他们,想了半天,“钓,鱼?你也饿?”
这句话倒是好懂。
史艳文抽了一下最角,瞥了一眼竞日孤鸣,“……我不饿。”
沙客烦躁的走了几步,放弃交涉,冷冷的说了一句史艳文听不懂的话。
“概言之,”竞日孤鸣眼神闪了闪,也不看史艳文,自顾自挡在他的身前,“艳文坐着就好,在下不才,休息数久,也该活动活动身体了。”
“但你的手……”
“孤注一掷,艳文可要记得还恩啊。”
“……”
沙客打量了他们几眼,恼怒地后退,缓缓举起手中长刀,弓箭手自两旁向前,只待一声令下。
俏如来手上蓄力,这个距离,即便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加入战局,那弓箭早已入身,而观竞日孤鸣的起身动作,恐怕伤势已然不容乐观,能否全数挡开还是两说,且那箭上本就不干净。
不过,若是竞日孤鸣能先发制人,这距离就不成问题,否则,只消他们多踏一步,史艳文就先危殆了。
“叔父……”
“让他们自己解决。”
“叔父?”俏如来一怔。
“要使苦肉计,不受点苦怎么行。”
“苦肉计?”俏如来侧头想了想,微微泄气,“我觉得竞日孤鸣已经不需要对爹亲使用什么苦肉计了。”
“不是他,”藏镜人看着沙客身后的林子冷笑,“是他们。”
视线尽头,丛林掩映,但见两人默然伫立,若非藏镜人提醒,他还真没注意倒那两个熟悉的身形。
俏如来下意识在心底想起某个人的脸庞,“他、们何时来的?”
“在你爹丢脸的时候,”斜了俏如来一眼,藏镜人略显惆怅,“你们父子两也太不争气,庆幸史家还有个傻乎乎的后辈雪山银燕。”
“……不还有无心嘛。”
藏镜人鼻尖一抖,“啧!真够出息的!”
“……”
……
竞日孤鸣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两人,不过他们不主动出现也是好的——至少不会让他分心。
沙客最后看看他,一刀即将斩下,顺着手臂在空中划出一条曲线,却被身后的杀意在半空稍停,瞳孔微缩。
恰到好处的破绽。
奇异神色一闪而逝,下一瞬竞日孤鸣已经矮身消失原地。
沙客一怔,时间像被无限拉慢,他的刀还在空中缓慢下划,身前张弓拉弦的人却已经从身边倒飞过去。生死场磨练出来的警觉让他心惊,身体已经比思维更快地倒退出去,同时招呼着剩下的弓箭手开弓。
弓箭的速度很快,很疾,而史艳文与他们的距离太短,俏如来心底的顾虑仍旧没有完全放下,那口气在箭身即将触碰到史艳文时哽在了嗓子眼。
史艳文亦如是。
抱着丫头的手几乎要浸出汗来,下一个眨眼却看见了一张放大的脸,史艳文脑子空白了一瞬,那人已经抱着他起身。
风向乍乱。
史艳文没了武功,但以往的身法还在。他下意识的带着丫头转身,看见赤红的发丝像夕阳下的水波在眼前摆动,落空的长箭穿透树身,定格在了沙中,细长的影子在土地上隐约扭曲,在阳光下拉出长长的羽翼。
竞日孤鸣依旧挡在他的身前,他一人阻挡了所有危险,眼中是少见的狠厉,只有在史艳文身上扫过时方见温和。
史艳文还来不及惊叹那人震开攻击的深厚内力,拂袖转身之间,卷起的利箭在空中划出一道虚影,如同□□。
那是残影,极速之下产生的残影。
沙寇一哄而上,方进一步,身体却不用自主的后退。而中间的人半步未动,拦着一袭白衣钉在原地,凌空握住一柄废刀横扫而过,手臂流出滴滴血液。
后退的沙寇尚不及反应,身体的剧痛在倒下之后席卷而来,哀声乍起,下一瞬,哀鸿声中却有刀光突然刺入,直指竞日孤鸣眉心,阴冷穿过阳光,惊起一身寒毛。
竞日孤鸣吐了口气,右手抓住身后史艳文的手臂骤然回旋,衣袂猎猎飞舞,定住下盘,史艳文眉间一跳,条件反射的俯身点头,只听风声擦身而过,忽听竞日孤鸣在他耳边一声轻笑,“艳文果然深知我心。”
史艳文一愣,面色复杂的向后抬头一看,竞日孤鸣一条腿正好踢在了刀尖,厚重的刀背停顿片刻,随后便咔的一声断成两截,风声激荡,刀尖飞入沙寇群中,血光即现,刀柄却被竞日孤鸣抢在了手里。
那刀的速度很快,力道很大,但竞日孤鸣本该轻松握住的,可惜他手三番两次受伤,怎么能轻松?
更何况还要抵挡无声无息出现的长箭,以及身后叫嚣着砍将上来的五名匪寇。
旁观者都看的心惊肉跳,当事人该是何等的紧张?
史艳文却极其冷静,甚至还能苦笑着偷踩了竞日孤鸣一脚,“先生!”看着他手臂上不知几度染血的衣料咬了咬唇,当机立断的从地上抓起一把散沙,奋力向后一撒,纵横鬼漠多年的沙寇恐怕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被自己带去的武器阴了一把的憋屈,而等他视线现一清,出现的就是旋飞而过的断刀。
不过,还没完。
倒下了五人,前赴后继地又跟上七人,史艳文抱紧了丫头,转头看向竞日孤鸣,却无端心头一紧。
竞日孤鸣嘴角在流血。
“别担心,”竞日孤鸣并没有看他,反而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视线,喘着气调笑,“抱紧丫头,当然,别忘了抱紧我。”
史艳文随着他的脚步移动,不过三十余个人,他们的沙子似乎也用光了,他却无端觉得时间过得好长,不过才三十余人——怎么在庙里的时候会觉得三十余人是那么少?
对了。
因为庙里的人的都很安静,杀手只顾杀人,从不多说废话,他现在才发现,大漠里的三十人,原来是那么多,若是齐齐说话,也是不同一般的嘈杂。
“……”
“艳文!”竞日孤鸣避开袭面而来的沙堆,一个旱地拔葱跳至七人身后,轻喝提醒,“莫不是饿的出神了?可惜在下……可没有鱼喂你啊。”
史艳文恍然清醒,抱着丫头配合他后退,看了看他绛紫的脸色,皱眉不已,“先生还能开玩笑,看来是能坚持到他们倒下了。”
“哈,定然不负艳文所望。”
“空呀!”
情势倾颓,沙客倏然大喝,扔出更加迅疾的一刀,但竞日孤鸣脸色一变,突然将史艳文带到了身前,空门大显,之后是八支利箭从不同方向疾驰而来,夹带阵阵奔雷,惊起飞沙满地。
就如同他们几人分散前的攻击。
这才是沙寇危险之处,你不知道他们的来处,特长,分布,也不知道他们的本事,性格,变化,不知哪里是明哪里是暗。
智者会有稳妥的布局,但傻瓜通常乱来,而傻瓜有时比智者还要危险。
因为乱来,即不可捉摸,即无可奈何,只能被动顽抗。
“爹亲!”
俏如来脸色终于彻底难看了下来,连藏镜人都忍不住暗呼糟糕,劈身而上。
随之而进入沙海里的,还有两道类似的黑影。
阵阵闷哼惨叫,内外夹击两道雄掌,沙海双分,露出中间的裂痕,林木遭破惨重。
竞日孤鸣的背后站了一个人,身前也站了一个人,藏镜人与沙客冷漠对峙,他们的站位就像一条直线,强硬的气场将沙寇震的不敢动弹。
沙客的眼神在竞日孤鸣身前的人影上一愣,脸色几次变化,终于下令收手,余下还能走动的十几人便如潮水般离开,沙客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临走时依然注视着史艳文。
似乎很是遗憾。
竞日孤鸣并未看他,史艳文也没看他,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们身上,连他们自己都是。
俏如来以为他可以放下心了,因为沙寇退下后便是拉着大旗的苗军,铁军卫的将领占领了绿洲,不知等待了多久。药老几人从军中走了出来,大汉头上顶着小胖子,还好,他又看了看站在竞日孤鸣身前的苍狼,似乎心更镇定了,但下一刻却被史艳文的颤抖的声音打回原形。
“丫头……松手,快……松手!”
史艳文的表情很惊慌,从未有过的惊慌,他拥住那人慢慢滑下的身躯,断刀在地上砸出极小的闷哼,却像在心上震彻一击响雷,看着他胸前用手捂不住的鲜血,指尖止不住的颤抖,甚至没注意到从他怀里爬走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