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守墓人
一切,都是自那个女人的到来开始的。
突如其来的陌生女人,一身黑衣,但当她解下披风,露出那张与父亲有些相似的脸时,母亲惊吓地摔碎了碗,而父亲,在那一瞬间脸色青白。
她想问母亲这个人是谁,但是母亲,却是颤抖着手,将她推出了门去。
门内在说什么,她听不分明,只知道那压低了的嗓音,如蛇的私语一般让人心内难安。女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花多少时间,她便开了门出来了,只是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看似随意,却又泛着嗜血的光芒。
“哥,你可千万别忘了。”留下这句话,女人走了。
别忘什么?她看向自己的父母,只觉得那一刻二人的脸色,就如死了人一般难看。
此后,父母绝口不提那个女人的到来,更不允许自己提起此事,一直到,她的哥哥死去的那一天为止。
那个时候的她并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还好好的哥哥,第二天就不在了,只知道母亲哭得撕心裂肺,而父亲,同样的老泪纵横。
哥哥死了,被推进了那个山洞之中,再也不会回来。
而后,她最小的弟弟也死了。
同样的莫名其妙,同样的出人意料,明明没有生病,明明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第二天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全无。
镇上的人说,是他们家惹怒了洞神。
镇上的人说,他们早应该把女儿嫁给洞神。
但是她却觉得,是那个女人,是那个黑衣的女人惹来了灾难。
她去质问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不把那个女人供出来?
母亲布满血丝的眼只是看着她,那一双眼原本是慈祥无比的,但如今,深不见底,还有着疯狂,她从来不曾见过母亲这样恐怖的眼神。
她有些被吓到了。
忍不住跑出了家门,然后,她就碰到了那个让她痛恨的女人。
面对自己的叫嚣,那个女人并没有动怒,她只是说:“你应该叫我姑姑。”
她说:“这是你家欠我的。”
她说:“本来应该是你家的人去的。”
然后她才知道,原来他姚家本该是镇中墓葬的守墓人。
姚家,每当前一代守墓人死去的时候,都会从嫡系家族之中抽出一个年龄适当的女孩子,去接替前一任的守墓人。
原本,那个被选中的女孩子,是她的姐姐——那个被父亲送到镇外读书,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的姐姐。
父亲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去暗无天日的地底受苦,所以他偷偷地将自己的妹妹打晕,亲自送到了洞穴之中。
山壁上的镇墓兽接受了父亲的妹妹,因为她议了婚还没有出嫁,所以,还算是嫡系。
面对震惊无比的自己,那个女人说:“这次,你们真的该送一个人过来了。”
她说:“我快死了。”
她笑着说:“这一次,你们别想找其他人来顶替了,洞神的愤怒,你们惹不起。”
女人离开了,带着快乐的恶意。一个明明可以结婚生子的女人,突然被自己的亲哥哥背叛,这一份恶意,是别人想象不了的。
而她呆立原地,久久不能言语,一直到母亲哭喊着找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自己。
母亲哭喊着什么她听不到了,她只知道一定要一个人站出来了,否则的话,他们家下一个死的,又会是谁?
是谁呢?
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只要是女孩子就可以了,她,不也符合这个条件吗?
面对自己的决定,父亲捂着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母亲,那双眼空洞得厉害,她一直抱着自己不愿放手,一直到那个女人突然到来,将母亲打晕了。
那个所谓的姑姑终究是带走了她,她将她带进那个漆黑的只有死尸的地方。
她教了她巫蛊之术,这是每一代守墓人都必须会的。
她告诉她,这墓里有一个活了千百年的女子,不必去理会。
她告诉她,这墓里有一个守墓的、以活人为食的巨人,要记得去喂食。
她告诉她,如果她不做好一个守墓人的本分,那么接下来的报应,她根本承受不了。
她还告诉她,她本来不会这么早死,但是对兄长的恨,让她自己缩减了自己的寿命。
那一刻,女人笑得那么开心,所以她没告诉自己的外甥女,在她死后,她都一直没有放弃报复她们一家。
在那个女人死后,灾难再临。
她眼见着亲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一个接一个地进到这墓葬中来,而连送终都做不到的她,几近疯狂。
但是什么都晚了,她还能做什么?她又是为了什么才成为守墓人的?
那就做最后一点能做的事吧,把那个巨人杀了,把那个曾经以镇上所谓的“落洞女”为食,后来以被她操控的盗墓者为食的巨人杀了。
至少这样,她也算是反叛了自己的使命,不是吗?一如那些,到死都致力于杀死巨人的守墓者一样。
她在那些贪婪的盗墓者身上下了蛊,然后以中蛊者为食的巨人,随着中毒越来越深,离死,也就不远了。
还差一个,再加上这么一个,这个巨人,就可以去死了。
阿琪面无表情地诉说着过往,之后,便是莞尔一笑:“怎么样,可以把这个人交给我了吗?”
谢衣听完这个“守墓人的故事”,只觉得心里堵得很,本值青春年华的少女,却在地底增添了恨,扭曲了心,乃至于手段都阴狠了起来。
如果没有经历这种种灾难,这名为阿琪的少女,又会是何种模样呢?
但无论如何,这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了。
沈夜静静地听完了整个故事,对于阿琪的经历如何他并不感兴趣,他关注的是另一点:“那些所谓的僵尸,是你们历代守墓人做出来的?”
以活人为食的巨人,吃的却是那些“僵尸”,这是否也表示着,他们仍旧是活人呢?
阿琪倒也直接:“是。”
闻言,乐无异因阿琪经历而升起的同情,便也在一瞬间落到了谷底:“他们……还是活人?”
“是。”
回想起那些和机械并无不同的僵尸,再想起杨哥“杀了我”的请求,乐无异看向阿琪的眼神有些不敢置信:“他们还活着啊!”
阿琪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这样的盗墓者,难道不该死?更何况与其牺牲我们镇上无辜的女子,我觉得这些人也算是死得其所。”
“你们镇上的人无辜,那就可以迫害其他人吗?”乐无异怒道。
“那你要怎么做?嗯?拿我们的人来喂这个巨人?”阿琪寸步不让。
面对两相对峙的乐无异与阿琪,谢衣却是拉住了默然不语的沈夜,只因此刻的他,一脸的阴沉。
若非十分熟悉沈夜的气息,谁能想到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此刻有着愤怒,有着愤慨,更有着难以排解的——愧疚与哀伤。
“师尊……”谢衣主动握住了沈夜的手,“已经过去了。”
眼前的场景,虽然不尽相同,但与曾经沈夜的选择何其相似。一方是烈山部人,一方则是无辜的平民百姓。谁是谁非,根本一言难尽。
沈夜只是闭了眼,握紧了谢衣的手:“我知道。”
过往的愧疚难以消除,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发地珍惜当下。感谢命运,并没有将烈山部赶尽杀绝,也感谢命运,这一次,我们不必再针锋相对。
另一边厢,对峙仍在继续。
面对显现了怒容的阿琪,乐无异虽然眉头紧皱,过于苛责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一方是怎么算都来者不善的盗墓者,一方则是无辜的镇民,阿琪会做怎样的选择再明显不过,但是,盗墓者并非每一个都是穷凶极恶的吧?
乐无异与阿琪便这般一动不动地瞪视着对方,仿佛谁先移了视线便是认输一样,颇有些较劲的味道。而一直沉默的夏夷则,在瞥到某人的动作后,马上提醒却是晚了:“小心——!”
不知何时,原本傻笑着的瘦子动了,偷偷地却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手枪,一脸狰狞地朝着阿琪开了火:“你这个女表子!”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呯——!”“呯——!”“呯——!”三声枪响在耳边炸开,在夏夷则冲上去将瘦子一手刀砍晕的时候,阿琪原本不算鲜亮但算整洁的衣服,便晕出了鲜红来。
谁都没有想到,那个一脸癫狂的瘦子竟还留有理智。
而阿琪感受着鲜血汩汩而出,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她大意了,她知道。但她没想到是,自成为守墓人后这些原本不被她看在眼里的东西,竟然能伤得了她。
“假的吧……”阿琪缓缓地蹲下了身,眼见着点点鲜红坠落,晕染了脚下的土地。
变故来得太快,也太过突然,乐无异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见夏夷则将瘦子放倒后才反应了过来:“你没事吧?”
说话间,乐无异想要走上前去,但还没几步,便被夏夷则拦住了脚步。
“夷则你……”乐无异本还有些不解与焦虑,阿琪的伤势,怎么看都不会是轻的,但是见夏夷则一脸的严肃,这话便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