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想着孩子还小,哪儿有那么大的记性,慢慢的也就忘了。
然而,毛毛就跟他的父亲一样执着认真,非但没有忘反而是更加惦念,像是小心珍藏的一幅卷轴,即使褪色了那段记忆在他心里却历久弥新。
重情重义从来都是一件好事,可这臭小子怎么就一心扑在恶人谷那个小流氓身上呢?谢渊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
坐在穆玄英的床铺上,谢渊总觉得屁股这儿有点硌得慌,疑惑地把褥子掀起来一看,竟藏着一个小小的木匣子。
谢渊犹豫了一下,怕有什么有用的信息,还是打开了木匣。
让他失望的是木匣里都是些林林总总的玩具,做工还十分的粗糙,类似一只竹哨子,一个断了腿的手编蚱蜢,还有一块油腻的布帛包着的东西,谢渊打开一看,居然是一颗霉透发干的糖葫芦。
毛毛收藏这些东西干什么?谢渊不禁冒出了一个问号。
将东西都收好仍是塞在床底下,谢渊走到了屋外的台阶上,一抬眼看见廊上挂着一只鸟笼,里头是一对金刚鹦鹉,一只蓝色一只红色。
这对鹦鹉是司空仲平见穆玄英没什么玩伴怕他无聊,特地回丐帮寻来送给他的礼物,毛毛也喜欢得紧。
“盟主来啦,盟主来啦,赶紧收作业,赶紧收作业。”
谢渊不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胡须,莫不是鹦鹉都成了精,还能认得他的长相。
正无奈地笑了笑,那只蓝色的鹦鹉突然扑闪着翅膀,异常兴奋地喊起来:“小雨哥,我们一起玩!”
红色的鹦鹉竟也是物似主人型,内敛地垂着头答道:“傻毛毛,小雨哥给你去找糖葫芦。”
谢渊:“……”
他现在终于知道偶尔会撞破这孩子一个人站在廊檐下,忽而开心地笑,忽而垂头丧气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一人分饰二角,无缝切换。
深吸了一口气,谢渊看着浩气盟始终明净湛蓝的天空,思绪却飘到了十多年前,他牵着那只胖乎乎的小手走上落雁城的那天。
“毛毛,你慢些走。”
小玄英身体渐好以后,遵循孙思邈先生的嘱托,谢渊常常带着他在落雁城里散步。不过毕竟年纪尚小,又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走了几步便不规矩地又蹦又跳。
小玄英回过头,咧开缺了门牙的嘴,说话还带漏风:“谢伯伯你走得太慢啦,在稻香村的时候小雨哥他——”
“不许你再提这个名字。”谢渊板着脸,严肃地说。
见谢渊生气,小玄英瑟缩了一下,却仍是不甘愿地小小声嘀咕:“为啥呀?从来了这儿之后,谁都不让我说小雨哥,但是我就是想念他啊。”
谢渊皱了皱眉头,尤其是看到他睁着一双清澈透光的眼睛盯着自己看时,谢渊就忽然很难开口了。
“恩,毛毛听谢伯伯说。”谢渊先瞅了瞅左右无人,尝试放软了语调,甚至有些轻哄地说:“你爹是好人,谢伯伯也是好人,毛毛自然也要当好人对不对?可莫雨不是。他犯下罪孽太多,又被王遗风带回恶人谷,将来就是注定的坏人。”
毛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谢渊正要满意地勾起嘴角,谁知道小崽子忽然从他的臂弯里跳出来,脸憋得红红的:“但我觉得谢伯伯说的不对。小雨哥虽然红眼睛的时候会很凶,吃东西我也抢不过,玩布偶我也抢不过,但是他不是故意的!我娘说不知者无罪,你们为什么都要怪他呢?”
是啊,为什么要怪一个懵懂幼童呢?
谢渊轻轻地按住小玄英的肩膀,叹了口气。不知是对这孩子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命运?”小玄英恍惚了一下,显然这个高深的词汇超出了他的认知,然而这孩子却有着非凡的吸收力。
葡萄似的大眼睛转了转,小玄英的脸蛋上忽而绽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我和小雨哥肯定也是命运的安排了。”
谢渊怔了怔,心里不知怎么的居然冒出一种“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的反驳”的感觉,就像别人提到他必然要提到王遗风一样。
瑜亮之争,正义与邪恶之敌,似乎一切也是命运的安排。
谢渊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绕到了落雁城的后院。后院栽种着一棵挺拔的琵琶树,他颇为怀念的摸着树干,上头还有些黄澄澄的果实。
不远处一个戴着面具的炮哥正在砍柴,发出的噼啪声打扰了谢渊的思绪,不由蹙起了眉。
对了,是他让这个傻乎乎的阿秦在这儿砍柴的。
“盟主,还没找到毛毛啊?”炮哥同样看到了谢渊,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随口一问。
谢渊越看越觉得他十分不顺眼,用手指狠狠地戳了一下他的脑门:“都是你这个蠢货把毛毛弄丢了。”
阿秦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呆呆地接口:“腿长在他身上,我还能把他绑起来呀。”
这小子的眼神,简直跟当年的小玄英一毛一样。
谢渊看着他一脸正经的样子,突然有些愣住了:“你叫声谢伯伯我听听。”
“……”这年纪还没到伯伯吧,平时不就叫谢盟主吗?
“算了。”谢渊看他茫然失措的神情,忽然有点无力,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原来真的那么多年过去了。
转过身刚走了两步,背后猛地响起一声叫唤:“谢叔叔。”
仿佛有什么东西,这一瞬间将心头的冰雪消融了。
庭有琵琶树,玄英入盟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第85章
陆小凤随意地扫了一眼,见阿秦的手下意识扣紧了千机匣,心头掠过了一丝疑虑:他这个兄弟向来是缺心眼的,这青衣人究竟是谁能让他这样警觉?
反而是花满楼先站起身,微微笑道:“翟军师许久不见,江湖传闻你已退出江湖在藏剑养伤,看来其中另有隐情了。”
翟季真走到阿秦前面,摘下了斗笠,又从怀中摸出一张满布刀痕的□□放在桌上,将炮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嘴角轻提起了些许:“我当日果然没有看错。阿秦,你已成熟了许多,堪当浩气盟的大任。”
阿秦听出弦外之音,有些急切地问:“军师,你果然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对不对?”
翟季真几乎有些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乱世已起,我和盟主思量再三,决意以苦大师的身份潜伏在契丹的汝阳王身边。此番汝阳王派他的女儿赵敏来中原与安禄山商讨伐唐诡计,我便跟随他们的亲兵来到洛阳。”
陆小凤听闻苦大师之名,微有点惊诧之意:“传说二十年前以一双铁拳称霸武林,最终神秘退隐,又因相貌奇丑而得名苦大师的,原来真实身份是翟军师?”
“倒也不尽然。”翟季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二十年前的苦大师早已死了,如今出现的不过是狼牙军的走狗。”
花满楼招呼小二再上了一只空杯,又替翟季真斟满了酒:“军师冒如此大风险让苦大师死而复生,不知有何计划?如果我们能帮上忙,听凭浩气盟差遣。”
翟季真喝了一口酒,放下了酒杯低声道:“花公子客气了,眼下确有一事恳请两位从帮协助。睢阳战事爆发后,虽有藏剑和七秀两派联手共同抵御,狼牙军一时半会占不了便宜。然而大唐主将张巡受伤目前要送往万花谷诊治,安庆绪和赵敏打算笼络一帮天一毒师到万花谷散毒制造混乱。”
花满楼脸色微变,郑重地说:“军师请放心,我们定会立即赶回万花谷,与东方谷主商讨如何应对之策。实则谷主有心以一谷清净换取黎民百姓大安,近日就会开放施药。”
“对老百姓我们有备好的酒肉,对豺狼我们只能抄上家伙了。”阿秦的话说得很轻,语气却很坚定。
陆小凤想到的则更深远了些:“他们既对万花下手,恐怕还会有其他手段吧?”
“陆公子说的不错,”翟季真蹙起了眉头,“我潜伏在赵敏身边多方探查,她近期和安庆绪有频繁的书信往来,有一次我偷溜进她的书房匆匆一撇未燃尽的信灰,提到安庆绪似乎想找龙脉。”
“龙脉?”阿秦也是看过盗墓小说的,迟疑了一下问:“安庆绪瞒着安禄山找龙脉……这是要反他老子?”
翟季真笑了笑:“不错,阿秦你很聪明。安禄山先前重用令狐伤,令狐伤被你重伤后回阴山草原疗伤,他趁机要安禄山将令狐伤逐出狼牙,被他老子大骂了一顿。安庆绪好大喜功,极好面子,被那赵敏一挑唆便起了反心,勾结了宦官李猪儿准备找到龙脉以后就取而代之。”
陆小凤啧啧了两声,眉间多了一丝不屑:“蠢材蠢材。那赵敏使得一手挑拨离间之计,只怕安庆绪早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不过他们要去哪儿寻那龙脉?”
“赵敏容貌出众,安庆绪对她觊觎已久,许诺君临天下时封她为后,自是言听计从。”翟季真轻轻地一捋胡须,沉吟道“安庆绪先找到了伊玛目,伊玛目向他推荐了源明雅,依照赵敏这里得到的讯息,源明雅此刻正在长安城,他们不日就会动身前往长安,推算出龙脉所在。”
阿秦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看来他也要尽快赶到长安,一方面与莫雨汇合诛杀沈眠风,一方面监视和阻止安庆绪找到龙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