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吐了口气,眼睛一眨一眨,慢慢在十孔口琴忧伤的旋律中阖起眼皮,他好像不会再做噩梦,靠在张起灵怀里沉沉睡去。
吴邪睡着后,音乐悄然而止,张起灵背靠山壁,神情严肃凝重。不多久,他重新将口琴置于嘴边,吹出一段耳熟能详的旋律。说耳熟能详一点也不为过,吴邪是睡着了,若他醒着,他绝对知道张起灵吹的什么曲子。
起来,受人污辱咒骂的!起来,天下饥寒的奴隶!满腔热血沸腾,拼死一战决矣。
四周有了小小的骚动,好些人伸长脖子往张起灵、吴邪这边瞧,奈何夜幕深沉,他们瞅不见两位国军。一会儿后,旋律结束,骚动消失了,清醒的人们沉默着,虽然鸦雀无声,可精神比之前好得多。
“真行啊,族长,替我振奋士气呢。”有个人跟随旋律悄悄而来,摘下军帽站在张起灵面前。
张起灵将口琴收进百宝袋,不动,只仰面看向他。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报纸我看了,你这又是何必呢?”那人蹲下来,与张起灵保持在一个水平面。
张起灵微微皱眉,“张启山。”
“就知道你猜出来了,枉费我一番精心伪装,我都骂了句‘狗娘养的’。”张启山嘻嘻笑道。
“你在这里。”张起灵淡淡的说。
“我是营长。”张启山的笑容里掺杂着不少苦涩。
张起灵沉默了,对上张启山,他无话可说。张家对不起他的父亲,只因为他的父亲“离经叛道”。
“我觉得你这次比我父亲更严重。”张启山有点幸灾乐祸,“都被逼成什么样了,竟出此下策。我可以预见你回去被两家夹攻,要不你干脆带着吴家公子私奔吧?”顿了顿,他接着说:“私奔到我们的队伍来,反正都是熟人。”这些gong chan dang,走哪劝哪儿,做思想工作的手段一流。
张起灵摇头,拒绝,可是没说理由。
“好吧。”张启山拍拍屁股站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次出不去了呀?”他开玩笑道:“来了咯,准备一下吧,族长。”
张起灵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小会儿低声说:“你应该发现了,这里风水有异,如果我说这里有个可以藏人的地方,你会去吗?”
“我信你。”张启山很快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张起灵将商朝祭祀地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张启山眼睛发亮,道:“是个好去处,就是不知我们有没有这个命,毕竟还要翻过一座山。”
关于祭祀地,吴邪刚下去时便说过,这里容纳一支军队不成问题。但是,纵使地方极佳,没有高手带领,估计进去了就出不来,所以他一直犹豫要不要把这地方告诉潘子。现在好了,张启山居然是这支部队的营长,张家人信得过张家人,有张启山在,红军不会困死洞里。
“我去找其他同志商量商量,突围方向就定在山那边吧。”张启山说。
张起灵点头,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我说族长,你快把族长夫人喊起来,黑灯瞎火的,打起仗肯定乱成一团。到时你们就跟着我们走,想表明身份也要挑准时候,这种敏感时期,我怕他们不信。”
张起灵说:“我会看着办。”
张启山走了,代替他来到这里的,是消失已久的潘子。吴邪跟张起灵的事,潘子后来听说了,他跟张启山还挺熟,就是不知道对方也是张家人。如今,他知道了张启山的事,张起灵的事,肯定不会认为吴邪爱上了一个男人,因此他走到张起灵面前的第一句话便是:“张副团座,你跟小三爷做了什么交易?”
古桐花的事不算什么秘密,各家情报网都不弱,只怕已经人人知晓。张起灵没打算隐瞒,刚准备开口,周围响起一片密集的枪声。
来了,战争来了,吴邪在睡梦中迎来此生的第一场战争。
这会儿,没有轰炸机,因为飞机无法起飞;没有炮响,因为国军不愿被山洪石流冲走。荒山野岭,火力充沛的国军包围了近乎赤手空拳的红军,他们如狼似虎般缩小包围圈,想把红军闷死在自己的口袋里。
一片攒射中,头昏脑涨的吴邪被张起灵摇醒。
“怎么了?”他沙哑着嗓子问。
张起灵将潘子的昆吾刀塞进吴邪手心,“打起来了。”这跟预想的不一样,他们原准备与鬼子打一仗,现在他们与自己人打起来了。
“隐蔽!隐蔽!对方火力太猛!”潘子指挥身旁的几名小战士。
怎么说呢?现在战术战法都派不上用场,这里便是阵地,一块不用死守的阵地。很快,吴邪被张起灵拽至另一边,头压进草丛,不敢轻易抬起。
张起灵轻声道:“贴住地面。”
潘子也匍匐在吴邪旁边,压低嗓门说:“小三爷,我们没弹药了,你别冲动。”
吴邪只想说:“老子冲动个屁啊!”他还没完全清醒呢。
“狗/日的,这么打多浪费,这些火力应该用在鬼子身上!”
吴邪听着潘子咬牙切齿的声音,心中深表赞同。
作为一名军人,往后吴邪一生中参加的大小战役无数,就像文字作品里所形容的,功勋奖章可以陈列整个展示柜。然而,今晚毕竟是他的第一次,今晚改变了他的命运,使他直线向前的人生转了一个大大的弯。
欧阳修有诗云:岁暮氛霾恶,冬余气候争。吹嘘回暖律,号令发新正。远响来犹渐,狂奔势益横。颓城鏖战鼓,掠野过阴兵。
在这五月寒冷犹似冬日的山中夜晚,暴雨敲打着地面,电鞭划破天际,雷轴助长轰鸣,替手足相残的中国人敲响连串战鼓。
潘子上了刺刀的长/枪在闪电下泛出森冷的光泽,吴邪抖了抖肩膀,偏头瞧向张起灵,张起灵的黑金古刀没有那么亮,但自远古而来的肃杀更令他心悸不已。吴邪吞了口唾沫,盯回潘子赠予的昆吾刀,这只存于传说中的短刀似乎感受到了杀气,它十分兴奋,为即将到来的战争。
“我就不信,他们舍得这样浪费子弹。”潘子闷声道。
此时的南京政府并不富裕,何况对面的军队并不是蒋氏嫡系。果然,不一会儿,那边为了节省子弹停止射击,只偶尔出现点零星枪声。
“投降吧!我们优待俘虏!”
吴邪一愣,“啊?”
周围传来一阵轻笑,就连潘子也气笑了,道:“他们在学我们。”
自古便有四面楚歌的典故,这种事半功倍的手段,谁不愿意尝试下?然而,他们找错对象了。劝降半天,毫无建树,子时整,对面似是恼了,叫一部分士兵火力掩护,开始大部队压进。
张启山叫人传话,以班为单位进行突围,潘子的游击小队原先有十几个人,差不多一个班,但独立团人数超编制,一个普通班是别人的一个加强班。潘子的游击队整合进来时,手下管着三十几号人,除去死于轰炸的一大半,如今尚剩十余人。
吴邪跟张起灵就跟着这十余人一起行动。他们按照张起灵提示,张启山指定的路线,尽量突破重围往山顶前进。没过多久,吴邪便发现方向的问题,不由凑近张起灵,开心的笑着说:“原来你也没那么冷血,在我睡觉的时候,你告诉他们了?”
张起灵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行了,不说话拉倒,我现在很高兴,一起扛枪,跟你一起扛枪,就是不知有没有一起嫖/娼的机会?”
潘子忽然咳嗽几声,这么紧张的时刻,听到自家小三爷的话,有一瞬间,他是一点紧张感都没了。
“小三……”潘子顿了顿,“吴邪同志。”
吴邪怔然,非常的不习惯。
“我们就要接近敌人了,你们能跑便跑,被抓住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我不想给你添麻烦,若我能活下去,我们一定会再次重逢。”其实这话听起来近乎诀别,有谁会认为这种形势下分开,他们还有重逢的机会?
吴邪惨淡一笑,握紧昆吾刀说:“潘子,你放屁。没有什么‘若’不‘若’,死就是死,搞不好我比你先死,他们杀了我肚子疼啊,天黑看不清,再说凭什么信我?”
“我不会让你死的!”潘子举起手中长/枪,“我要对得起三爷!”
吴邪想说什么,可是迅速靠近的敌人拒绝给他这种机会。许是知道红军没火力,他们嚣张的射击着,而红军战士则是赌上性命,犹如山野鬼魅般潜近他们身边抢夺他们的枪,抢不到,便迫使对方无法开枪而进行白刃战。
“没想到对面会晚上过来,白天他们占有巨大优势,难道他们不知道吗?”潘子纳闷的想着。
人数优势,火力优势,遇到夜晚没有光线,所有优势都会打折扣。纵使考虑到突围时机,红军方面肯定选择晚上,但对面比红军还主动,这样就有些奇怪了。不过对吴邪来讲,倒是方便了行动。
吴邪穿着国军的军服,是国民党上校,叫他对同属一个党派的袍泽下手,他良心过不去。可对面哪管他是谁?只当他是红军。吴邪几次落入险境,都是张起灵出手相救,吴邪后来想,再这么下去一定会拖累张起灵,于是咬着牙,杀死了一个企图袭击他的友军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