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匪,国军的死对头,却同样高举抗日大旗,被蔑视讥笑的一群农民。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士农工商,农是基础,没有农民便没有粮食,农民对土地数千年的依赖是他们誓死夺回国家的精神支柱。
这样的队伍,连大部分收编的地方军阀部队都比他们强,至少军阀部队看起来尚存军人的模样。这样的队伍,许多人目不识丁,有的还浑身透着匪气,素来为普通人所避之不及。然而,就是这样的队伍,吴邪能从他们眼睛里看到久违的希望,深深扎根于心底,行走在荆棘的道路上,他们到底坚信着什么?吴邪想,那应该是信仰。
村头的老树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凄凉,一排六、七个人头,皆正值青壮年,只是面黄肌瘦,即便死了,也让人感觉他们属于那支队伍,他们是其中的一份子,没有人会搞错这点。
吴邪的肩膀微微颤抖,他听说过,南京下令第五次剿匪,友军但凡捉住敌军将领或者重要人物,就会割下他们的头颅悬于城门以及任何显眼的地方,既是炫耀,也是恐吓,更多的是震慑。如今,他跟张起灵赤手空拳被赤匪用枪指着,他们也会割下自己与张起灵的头颅悬于城门吗?他们是刚刚逃离狼圈,又落虎口吗?
吴邪十根手指陷进张起灵的肩膀里,他其实并不害怕,他只是觉得悲哀。“张副团座。”吴邪说:“别管我,你先逃。”这不是客气话,他是真心的,尽管他脑袋深处有一个小人正告诉他:“张起灵不会走,他不会丢下你。”
吴邪是对的,张起灵没有走,他不过淡淡看着对面的人,任凭军帽和军服出卖他们的身份。
吴邪又唤了一声:“张副团座?”
张起灵回答:“安静。”
吴邪怔了怔,悻悻的闭上嘴。罢了,他不是知道张起灵一定不会走么?再多说便是矫情。可过了半秒,他又开口道:“我不甘心啊,我还没跟你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这就要去了,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听起来,还确实有些悲壮。然而,悲壮过后,张起灵却平淡的说了一句:“一起嫖过娼跟一起同过床其实是一件事,以后有的是机会。”
吴邪没明白,准确说,他此刻没明白,待张起灵背着他走向赤匪,他脑子转过来了。“你……”吴邪极度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开这种玩笑。NO NO NO,他竟然会说笑话?
张起灵望着对面,他可以轻松的对付粽子,却猜不透从未接触过的赤匪。如今只要对方开枪,他跟吴邪便会命丧于此。他们没有死在日本人手里,却亡于同胞枪下,是不是那些消逝于友军炮火中的赤匪也存在同样的遗憾?
吴邪底下脑袋,凑近张起灵的耳垂,与之异常接近时轻轻的笑了,“没想到张副团座也会开玩笑,同床可能没机会,我们倒可以做一对殉情鸳鸯。不,好像不是鸳鸯,是鸳鸳。”
张起灵用余光瞅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他们一步一步靠近赤匪,直到那棵挂满人头的树下。对面没开枪,但闻有人高喊:“队长!杀了他们,替韩队长报仇!”汉阳造已经指向张起灵的脑门,另外两支王八盒子则对准吴邪的脑门。吴邪想,哟,他比张起灵重要,竟然摊到两支枪。
“队长,快下令吧,你看韩队长跟小王他们有多惨,全部身首异处。韩队长的老婆都被抓走了,现在音讯全无,小王的老娘已经哭瞎了,你知道吗!”
吴邪望过去,说话之人是个小个子,他们所谓的队长正站在几个人身后,瞧不见模样。
吴邪低声问张起灵,“走过来做什么?要去跟他们打商量?”
张起灵摇摇头,道:“是谈条件。”
“谈什么条件?”吴邪非常好奇。
张起灵沉默了片刻,开口说:“你不是上校吗?”
吴邪:“……”
啥意思?上校怎么了?难不成他还想出卖自己换取自由?不,张起灵不可能是这种人,那他干嘛说这话?
“你很值钱。”张起灵淡淡的补充。
“你……”吴邪几乎要吐血。原来,他居然拿自己做筹码跟赤匪讲条件。众所周知,由于政府的封锁围剿,本来穷到叮当响的赤匪愈加贫穷,一支游击队只有三支枪,炮弹,药品,甚至军粮全部都是问题。赤匪惯常的手段是打劫日军与友军,什么武器都是宝,只要能用皆往家里抗。现在来了吴邪这么有钱任性的百人团团长,一出手便是十根金条的主儿,拿钱换命再正常不过。
吴邪哑然失笑,不生气,就是心里有点儿纠结,“你是不是记恨我把你抵押给胖大王啊?”当时他回团里取过路费,将张起灵和王盟作为人质留下,后来带着五根金条去山寨才把人换出来。“我跟你说,那会儿咱俩关系不一样,现下你这么做,你就是卖老婆!”吴邪哪甘愿作为“妻子”,他这句话既是用来呛张起灵,又是用来自嘲。
卖老婆?堂堂百人团副团长,张家的现任族长竟然沦落到卖老婆,一番话真说得张起灵停下脚步。
张起灵这一停,吴邪倒急了,其实他知道张起灵的主意不错,本来嘛,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再说赤匪一般不杀俘虏,何况还是这么“肥”的俘虏。
“抓住他们!”
枪口抵住额头,吴邪与张起灵被团团围住。
刚才叫杀了他们的小个子走上前,凶神恶煞的瞪着他俩,“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陪葬吧,你们这群狗娘养的!”貌似这小个子平时听过不少评书,有样学样,说话比胖大王更有范儿。
张起灵站在他们中央,神态安然自若,还是平常模样,天塌下来不变颜色。
“唉,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吴邪挤出一个微笑。
他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小个子冷笑一声,抬起王八盒子指着吴邪,“呵,上校,至少是个团长吧?”
“哪里,芝麻官……”吴邪还没说完,便被人拽住肩膀往下扯。日!这可要了他的老命,他可怜的肩膀哇,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吴邪呻吟一声,十分丢脸,却委实忍不住。
这时,张起灵感到背后一轻,又听到吴邪痛苦的声音,脸色骤变,紧握黑金古刀的手扬起,速度比那子弹还快,一转身,就要砍向袭击吴邪的人。
“住手!”有人喊了一声。
吴邪忍痛抓紧张起灵的身体,牢牢攀附在张起灵身上,心道你妈的不能早些喊么,老子快被弄死了,老子可值不少钱,老子正是你们的枪支弹药,药品粮食!你们这群不开眼的!
吴邪趴在张起灵背后喘粗气,“要驾鹤西去了。”
张起灵低声问:“你没事吧?”
“就快有事,明明这么疼,为什么我却想睡觉?”吴邪一阵天旋地转,现在情势这么紧张,周围站着这么多人,他的倦意说来便来,挡都挡不住。“不行了,让我睡会儿,要死的话,死在一起,别让我一个人上路。”吴邪环着张起灵的脖子叮嘱,“一个人死怪可怜的,我不喜欢孤单。”
“小三爷!”
吴邪在张起灵肩头失去意识前,好像看到小时候曾经抱过他的潘子的脸。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潘子是吴三省的手下,也是吴三省的大伙计,他们还未进入军队前,吴三省总是带着潘子下斗。吴邪小时候,潘子经常在吴家花园里陪吴邪疯闹,让吴邪骑在脖子上观察家燕的巢穴。后来有一天,潘子成了一名上尉,跟随吴三省辗转全国围剿赤匪,第二次围剿时,潘子失踪了,下属告诉吴三省,潘子已经阵亡,他们没能将尸体带出来。
那会儿,吴邪还在日本留学,接到噩耗后,连续一个月形神憔悴。要知道吴邪小时候是很寂寞的,潘子就像叔叔,比亲叔叔更年轻的叔叔。他懂得很多,给吴邪讲述斗里曲折离奇的故事,他很强壮,在小吴邪眼中犹如顶天立地的巨人。这样的潘子,死了,据说死在赤匪手中,吴邪回国后一心从军,除了报效祖国,也有追随潘子脚步的想法。只是他不明白,英勇的潘子为什么会死在同胞手里,赤匪真的这样可恶吗?
吴邪蜷缩在一处农舍的床上,说是床,其实就是块板子,上面垫了几层布,没有枕头,也没有盖的。这屋子以前被焚烧过,剿匪的时候,屋主藏匿赤匪,最后跟赤匪一起被友军绑了,然后不知所踪。吴邪没被杀掉而是睡在这里,全是托了潘子的福。
张起灵站在吴邪床边,静静望着对面的潘子。潘子满脸悲怆,用疼爱且尊敬的眼神看向吴邪,这令张起灵感到奇怪,为什么对方会出现这样的眼神?
其实,潘子看的既是吴邪,又是吴三省。他被人救了后,成了GCD,也正是被认定杀害他的那一群人。
“小三爷这是刚从斗里出来?”潘子喃喃的问。
既然这里只有张起灵清醒着,那么潘子定是问的张起灵。不过张起灵是个闷油瓶,潘子问他话,半天毫无回应,又问了几遍,还是不答,以至于潘子一度认为他是个哑巴,或是个聋子。
潘子看着吴邪,轻轻的说:“小三爷呀,对不起,我没死,我被他们救了,不是我不回去,实在是不敢回去。你看看你,也成了国民党的人,一介书生志在报国,却叫你去下斗,我一开始就不赞同三爷,可我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