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类寿命极端,百年时光至多了,更别说那最为年轻美好的时候不过才十几年,跟她们妖怪相比,简直是沧海一粟。
她千年的时光,加上小青五百年的时光,都拿来陪这个书生,他该多幸运啊?
其实她也该料到的。
平日,若她不在许仙身边时,许仙便去找小青,和小青聊天,笑着对小青嘘寒问暖,她偶尔几次还撞见过,许仙温和地问小青需不需要他做什么。
这算什么呢?平日许仙突然跑来问自己,需不需要做什么的时候少之又少,也只会在她办完事之后,会上来嘘寒问暖地问一下:“娘子,累不累。”或者安慰一句:“娘子,辛苦了。”
世间无用之事,便是我心已沉寂后,你再来嘘寒问暖。
或许于许仙就是这个道理,年少落拓时遇到两个佳人,一个如素雅,一个热情,得到了素雅的,就思那热情如火的,得了热情的,就怀恋素素温婉。
不知满足啊——
突然,她就怀念紫竹林的日子了,她与小青同住同食,耳际厮磨亲密无间。
小青去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去哪了。
天这么晚,这个冒失的孩子会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想到这,白素贞微微晃动尾巴,蛇头小心翼翼地抬起来,想一点点从那银针挣脱。
银针贴着她的心脏,她也会怕,肉稍不注意,银针就把她的心划破了。
屏住呼吸时,突然,一只手按住她。
“别动。”
一个青年的声音,是小青。
随即,一只手准确而迅速地拔掉了银针。
“姐姐对不起,我回来了。”小青解下白素贞的束缚,随即立刻跪倒在地上,青衣公子双手托着拿株灵芝,正对着白素贞,诚恳道“我知道错了,这是千年灵芝,你拿去救许仙性命吧。”
白蛇摇晃着蜷缩起,又化为女子的身形,依旧一声白裙,胸口附近还留着一点朱红的血迹。
她没拿灵芝,也没责备小青,而是扶起青衣公子,焦急问道:“你怎么得到它的?南极仙翁没有为难你么?受了伤么?”
小青立刻摇头:“没有、没有,有个熟人帮了一把,我没有受伤。”
白素贞之间抚摸过小青的额头,青年的眉心上,些许青色的鳞片还没完全褪去,想必是来的路上太过焦急,她指尖一动,一股白色的妖力输入,抹去了那块鳞片。
“还是不小心。”白素贞责备道“要是被人撞上了,会被他们恐惧排斥的。”
小青垂眸,想了想,问道:“姐姐排斥鳞片和毒牙吗?”
白素贞一愣,随即道:“傻青儿,那是我们自身的东西,我何必排斥他?”
“姐姐不觉得排斥就好,我只在乎姐姐的想法,我才不管那些凡人怎么想的。”小青回答。
他们都是蛇啊,难道为了博取人的喜爱,就要一并厌恶起自己的本性?
白素贞似在沉思,静默半晌,还是拿起那枚灵芝,飘然走去救许仙了。
小青抱着胳膊,一动,又化形为女子娇小伶俐的模样。
白素贞若喜欢人类,那他就配着她。
他俩都是蛇,相处了几百年,哪怕有再大的冲突,都不会排斥对方的本真形态。
小青抬头看着月色,略忧郁地想,假如他要写本人间小书,那标题一定是“若你喜欢毒牙和鳞片,那其实我很美”。
谢辛踏上金山山脚。
金山寺原本并不发达,依凭金山自有的一处大岩洞作为据点,里面修建了一些佛像由人供奉,并没有什么正统的信徒。
后来有为僧人打坐参禅时,得佛祖点拨,被告知洞中佛像之后的空地下,埋着很多金子,让他挖出来,为佛祖铸一个金身,再将寺庙扩建。
那僧人听从了,拿了铲子连夜去挖,果然挖出很多金子。
他便用这东西建造了如今的金山寺,又为佛祖铸了金身搁在听经堂里,此人也成为金山寺第一任住持。
谢辛来的路上,通过此地的人,先是知道了金山寺的来历,又听说了不少关于法海的事。
都说法海是个孤儿,上任住持渡河,不料发现一个木盆漂流而下,里面裹着棉被,包着一个会动的东西。
住持催促船家去看看,将木盆捞上来,发现是个男娃娃。
这便是法海,住持垂怜这孩子,就将他养在金山寺中。
法海自由听讲经文,承蒙佛荫,且天资聪慧,斗论佛法很有一套,年纪轻轻就将寺中许多老前辈斗得无话可说。
住持便让他去皇都第一大寺定国寺修行,见见更多的世面。
谢辛也觉得巧,自己入住定国寺那夜,正是法海刚去定国寺一年,因其学养兼优正要由普通沙弥升为“知藏”,专门掌管藏经阁。
当年何如是暴毙,法海又莫名其妙冠上了凶手的名头,好久才解除嫌疑,这使得他回金山寺的时日推迟了进两年。
谢辛站在山下,不由想:亏得法海五年后再见面时,也没直接赏自己一掌。
第30章 品尝
亥时将过,子时未至。
金山寺灯火渐安,众僧按时入眠。
守夜的僧人倚着寺门,凑近一盏灯笼,将就着捧着一卷书细细读着。
正入神时,寺门被人从外叩响。
“何人?”守夜僧人闻声抬头,吆喝一声。
“劳驾开个门,是法海住持让我来见他的。”门外,一位青年温文尔雅地回应。
僧人起身开了门,只见一位白衣公子站在寺门外面,便道:“是谢公子吗?住持早嘱咐过了,你随我来吧。”
谢辛一怔,随即道:“有劳了。”
僧人拿着灯笼,要为谢辛引路,期间,谢辛看到僧人放在椅子上的书卷,扫过两眼,惊讶道:“是昌黎先生的《谏迎佛骨》?”
“正是,此书是住持在外游走修行之时抄拟下来的,我守夜无聊,便借来看看。”小僧礼待着及时回答。
“我记得不少寺院会禁读此书,没想到法海倒是个开明人。”谢辛放下书册,随小僧往寺院深处走去。
小僧道:“住持说过,要变通达理,凡事物极必反。昌黎先生勇于上谏激流勇进指出弊端,这孤傲诚然可敬,而此书又可警醒寺人,事佛求福,乃更得祸,世俗繁华权势当适可而止,承蒙佛荫当首选升华自身。”
谢辛认真听着,顿觉自己对法海,似乎不是那么了解。
榆木头能说出这种话?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二人步过天王殿,再过大雄宝殿,眼见了是释迦牟尼佛、药师佛和阿弥陀佛三位的金身,再向右,进了住持禅室。
小僧敲了敲门,继而推开,对谢辛做了个请的手势:“谢公子请,住持等候多时了。”
谢辛道了谢,便走进屋里,门外,小僧十分贴心地将门关好。
禅房之中,一个遒劲的“佛”子牌挂在墙正中,本在打量那字的笔迹力道,这时,法海撩开门帘从里室走出。
“你来了。”法海看着谢辛,“我本以为你不会来。”
“你知道的,我只能来。”谢辛意味深长地睨了法海一眼,又看向方中的那个字“刚柔相济、牵丝劲挺,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闻言,法海不留痕迹地牵了下嘴角,随即又恢复平静,道:“谢公子还请坐吧,在下确实等待多时了。”
谢辛入坐,又问道:“小青来过你这了?”
“他都同你讲了。”不是询问,而是平铺直叙的语气,法海甚是笃定,反而不见慌乱。
谢辛顿觉无趣,懒懒道:“没想到你倒是个落拓和尚,方才看你寺中人阅读《谏迎佛骨》,自我批判的精神倒是十足,怎么?别过五年,你觉得自身不辨是非要改过自新了?”
谢辛本是讽刺,想出一口气,奈何法海居然大方承认:“昔日我确实有过,还望谢公子原谅。”
谢辛这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什么杀伤力都没,他有些郁闷,看了看二人中间的茶几,上面摆放着茶水鲜果。
法海见了,道:“要尝尝么?”
“尝?”谢辛神色古怪道“你见过鬼吃东西?”
“倒是没注意,只知寻常人家会为先人烧的香油蜡烛,但也会供奉果品牲醴。”法海如实回答。
他确实没亲眼见过谢辛吃东西,但对方这幅模样,若捧着个蜡烛在那啃,实在有些煞风景……
谢辛随手掂了个苹果,抛起玩了玩,然后,当着法海的面咬了一口:“可以吃,不过样子很奇怪。”
法海看谢辛吃着那苹果,一口下去,确实是吃了东西的样子,口中咀嚼,但那苹果却一点不见少。
“好了,我比较在意的是,你让我来这做什么?要怎样才会把香给我。”谢辛吃着苹果,算是极为配合地在满足法海的好奇心。
法海道:“贫僧想请谢公子在金山寺修行静养些时日,承蒙佛荫,时机成熟时自然会让公子拿着东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