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善、明事理。
谢辛细细过了遍这两个词,却摇了摇头:“我也有昏了头脑的那一天,到时候,还需要有人把我一巴掌打醒。”
***
大理寺的天牢关的是朝廷要犯,而皇宫的地牢,关的人可不比那的安生。
法海被狱卒领着走过那些牢房,里面已经关着不少人了。
法海看过那些面孔,有年迈的宫女、太监,有落魄的官员,有江湖人士,甚至还有华服的女人,看模样应该是妃子。
关押法海的那间牢房,旁边已经有两个“住户”了,都是江湖人士,露在衣服外的胳膊上肌肉的线条异常流程清晰,训练有素的。
狱卒离开后,那两人凑上来,好奇道:“这次居然关了个和尚,和尚,你为什么被关进来?”
法海一颗一颗拨动佛珠,道:“遭受陷害。”
“这里被陷害进来的可不少,那边的张大人,再边上的华贵人,全是被陷害进牢房的,”那江湖人士十分健谈,又道“一点不稀奇,你知道我们怎么进来的吗?”
法海摇摇头。
那汉子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们是要取那狗皇帝的脑袋的……”
“张三!李四!刑官来审问了,都准备好,出来了!”这时,一个狱卒大喝一声,打断了两个江湖人的话,那两人面面相觑一阵,乖乖站起来,走到牢门边上,伸出手。
狱卒给二人带上镣铐,开了门领出去,向着一处暗室走去。
法海见那两人走路时,面容虽泰然正定,但双腿却止不住地颤抖着,走进暗室之后,那门就让狱卒给关死了。
法海心中默念佛经,刚拨动了一轮珠子,突然,敏感地听到一声尖锐的惨叫。
声音是隔了石板,又隔了重门,一丝丝透过缝隙传了过来,直到来到法海耳边。
法海闭上双眼,集中精神。
可奈何,那份过于强大的探知能力,却让他更加清晰地看见了什么。
透过暗室的门,深入地下,厚重的石板下面,是一间密室,几盏油灯燃着,张三李四被困在刑架上,嘴里塞着布头,也抑制不住那用刑带来的哀嚎声。
地上凝固着深色油亮的污渍,四壁之前码着整齐的架子,各式鞭具、刀具、针具……还有法海闻所未闻的东西,按类别摆放。
一个狱卒凿开了冰块,从中取出了柄薄刃,举着,走到李四面前,再其剃光了头发的脑袋上划了一刀。
寒冷暂时凝住了血,再一转刀口,轻轻松松挑起那块皮。
随即,有狱卒端了一个注口瓷瓶走来,里面是微微晃动的液体,细细一看,似乎是赤汞……
法海手一抖,佛珠掉在地上,他睁开双眼,额头有冷汗划过。
生杀魔障。
“我佛慈悲……”
第16章 偕老
垂老的女子翻动角落的雕花樟木箱子。
这箱子是她的嫁妆,衣裳什么的放在里面保存,虫蚁不蛀,色泽不变。
她小心翼翼取出上面蒙尘用的纱布,露出里头藏得好好的一套。
鲜红亮丽的凤冠霞帔,她取出那缀着金色流苏的盖头,有些羞涩地尝试着盖在头上。
即使鬓角已染上花白,也掩盖不了她此刻的从骨子里露出的欢欣,她取过一只木梳,一点点梳着自己的头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本该是母亲在女儿出嫁时,为其挽起长发,带上凤冠时唱的歌。
此刻,月娘自己轻轻哼着调子,一点点将头发绾好盘起。
她老了,这很让她伤心。
幼安一直没醒过来,她就一直苍老下去。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本来她害怕对方会不认识自己了,可细细一想,对方哪怕不认识自己了,也该认识这身衣服。
想到这,月娘又开心起来,为自己梳好头发,穿好衣裳,在讲盖头披在凤冠上,缓缓放下,半遮住眼帘。
“自今日始比翼高飛連枝相依瓜瓞綿綿麟趾振振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收到谢辛的婚书时,她开心的都哭出来了,对方还心疼地为她抹去眼泪。
这眼泪流干了,终于盼到他回来的消息。
“谢辛,谢辛,你再不来,我就等不了啦……”月娘一身红衣,倚着棺材,心里默默想着。
小狐狸阿四穿梭在皇宫角落,值夜的守卫列队而去,看到了,只以为是那位妃子养的猫跑出来了。
皇帝有三宫六院,一堆嫔妃,可却没碰过任何一个。
比起女色,他对炼丹修炼更感兴趣,琼华殿里灵草宝石不断,大院中的炼丹炉每日都燃着烈火炮制丹药。
妃子们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把皇帝骗上床,有几个还因为手段过激而被关进地牢里,再没人见过。
到此,嫔妃们也差不多放弃了,种种花,养养小动物,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阿四晃了晃尾巴,再穿过一道宫门,却发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该死的,居然有设障目之术,这个臭皇帝还有两把刷子。”阿四低骂一声,愤恨地磨牙。
“稍安勿躁。”谢辛现了型,一双乌黑的眼睛扫过这宫中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瓦。
不得不说,这几十年下来,聂乾海的术法修习的有模有样,皇宫地脉让他充分利用了起来,以地气龙脉养阵法,他虽在冥府那学习了,但竟然一时半会也解不开这个障目之术。
“公子,他会设这阵法,其实代表他心虚害怕,怕不是你对手,你不用太担心,我们再找找,一定有能破解他的办法。”阿四看向谢辛,小狐狸显然十分信赖对方,深觉他一定能破解当下的困境。
谢辛沉思片刻,又闭上眼。
再好的地脉,也一定会有一处幽泉之地,此地凝聚这阴气煞气,从此地开始破解,会是个极佳的办法。
然而,在他的灵识探索到幽泉的同时,却一瞬间发现了某个冤家也就在此地。
谢辛顿时知道了某人的用意。
聂乾海把法海关在在幽泉,怕是知道对方在找自己,才安置在那打算用他来对付自己。
谢辛笑了笑,心道:一个和尚,你还当是天赐良兵?到时候他站在哪一边,还不定呢!
狱卒将晚饭放在法海的牢房前。
一个馒头,一叠没什么油的青菜,看着就没有食欲。
法海面色不佳,依旧坐在干草铺上,拨动佛珠,喃喃念经。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
白日不自觉看到的那一幕,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眼见杀生,却无法阻止。
这可是出自人手的造孽啊,明明同为人类,为何能下此狠手?
强行断开神识的那一刻,法海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密室里发生了什么。
只是傍晚时分,几个狱卒拖着些东西从面前走了过去。
软塌塌的皮囊一样的东西,法海看过一眼就再也不愿抬头,胸中淤积着强烈的厌恶感,而牢房的潮湿与霉味让他的状态愈发差起来。
他高烧初愈,身体还没那么瓷实,哪怕修炼有为,也耐不住这种环境的摧残。
他在想,自己为何会遭遇这些事。
就因为那个厉鬼?
显然不是……
入夜里,牢房为节省灯油蜡烛,会将明火减少一半。
昏暗的地牢里,法海睁开双眼,夜色里亮的有些吓人。
他看着正前方,道:“你来了。”
谢辛手指划过锁链,那东西“吧嗒”一声,裂开掉落在地。
“出来吧。”
法海从容下了地,踱步走到谢辛面前:“你来皇宫了,那接下来是要杀谁?”
“聂乾海。”谢辛报出名字。
法海居然没觉得惊讶:“当今圣上……厉鬼,你若动了手,那就是祸国殃民了。”
白衣青年面容如雪,一字一句道:“这些人,哪个不该死。”
地牢里阴气滚动,待到子时,最盛。
法海跟着谢辛走,对方修长的身影在前方,做着行走的动作前进,但落地无声。
他们穿过一扇扇门,走过蛛网般的甬道,步过一个又一个用刑的石室,途中会遇到值夜的狱卒,但谢辛一挥折扇,对方就双眼失了焦,歪倒在地沉沉睡去。
法海奇怪于对方的熟稔。
“我曾被关在这里一年多。”谢辛突然道“五十四间牢房,五间重刑犯牢房,十间行刑拷问用的密室,我全看过。”
“路怎么走,我不会弄错。”
法海心中一动。
又道:“你是为何成为厉鬼的?”
谢辛咧嘴:“虐杀。”
法海想到傍晚李四的那具皮囊。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法海又道“但不该是你这个杀法。”
“我这个方法怎么了?”谢辛反问一句“他已经是皇帝,天下谁还治的了他?”
法海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不像他的了:“若作孽太多,天理定不会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