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狐已经扑了过来,尖牙利齿堪堪划过男人的颈项,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已是瑟瑟发抖,面目苍白。
孟珩挑眉瞥了眼圣人,见把人吓得差不多了,才装作一副吃力模样,微微收放手中灵力,把妖狐红玉牢牢制住,逼退一射之地。
“为陛下效劳,是草民的福分,孟某不敢邀功。”他悠悠开口道,笑睨了眼仍伏在地上,两股战战的帝王,话锋一转,语气突然犀利道:“不过,有一事却是要请教陛下。”
“陛下可看清了,到底谁才是杀人嗜血的妖孽?到底谁才是妖言惑众,迷惑人心?”
“这妖狐扮作元妙真人模样,在陛下面前惹是生非、无端造谣,又利用陛下威名横行作乱,如果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孟某,而是其他任意一人,恐怕早就成为妖狐手下的残羹冷饭了。这一点,陛下究竟是否看清楚了?!”
孟珩声音清冷,一字一句犹如雨打秋声,肃肃而过。
圣人斥满惊惶的瞳孔一点一点地放大,最终涣散一片,唯留那惶惑不安之色凝滞在眼底,愈化愈浓。
孟珩拽过圣人颈上衣襟,凑近了去瞧他神色,待看清之后,曼然嗤笑一声。
“原来竟是吓呆了。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君君臣臣、帝王道士,都不过是些心魔藏垢其中,任其驱遣的蠢物罢了。”
他目光有意无意地从角落里同样瞠目结舌、纹丝不动的孟仁身上扫过,见他用一种复杂的神情望着自己,反倒放肆一阵大笑,潇洒地松开手,甩袖扬长而去。
妖狐红玉既现出原形,神智又已然大乱,再无可能装模作样、施法施灵地颠倒是非,眼下已全然如一头野兽无异,见人杀人、见佛杀佛,且叫她留待此处扑打闹腾,也好叫这一干禁军、将士有点事做不是?
孟珩推开乾元殿的大门,被一拥而入的阳光晃得微眯了双眸,片刻之后,他笑睨一眼守在殿外的一众守卫和吴有贞,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飘然离去。
唯有肖彧惊喜地看着少年的背影,口中唤一声“珩儿”便追随去了。
且不说此二人动向,单说吴有贞看到孟珩毫发无损地走出大殿,便知事情不妙,忙带着一应守卫冲进殿中,见得殿中混乱场景更是目瞪口呆。
只见那事先设计好的阵法已经是七零八落,铜鼎之上黑烟缭绕,禁军将士摇摇晃晃,面上皆是一片茫然之色,阶下竟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血尸!它们俱是浑身淌血,胸前血窟散发着瘆人的腥臭气息。
目下这些小道模样的尸体已经慢慢发生了变化,此刻待吴有贞他们冲进殿内,一个两个都已接二连三现出原形来,却是一只只被掏了心肺的野狐狸!
再找那“元妙真人”,哪里还有什么真人、道士的影子,却有一只体格庞大、毛色棕红的狐狸在殿内乱窜嘶吼,碧眸利爪,寒光闪闪。
吴有贞霎时间汗毛倒竖、冷汗直流。
乾元殿上一众道士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一地死狐的丑闻,谁能担待得起?!
再想到刚刚孟珩的淡然得意之色,他一瞬之间明白过来。
孟珩,又是那该死的孟珩!
他强忍住涌上来的头晕目眩之感,极尽所能镇定下来,目光匆忙扫视一番,终于找到了一角明黄色,疾奔了过去。
“陛下!”他两次三番呼唤,才将躲在几案之下瑟瑟发抖的圣人唤了出来。
圣人身上竟染了血,似有伤痕,脸上更是苍白如纸,眸底一片惊惶之色,口中还直唤:“孟珩救朕!快捉住那妖狐,莫要让他伤了朕!”
吴有贞心头一惊,勉强道:“陛下,孟珩是妖孽,如何能救陛下?臣已经带着五百守卫来营救陛下了。”
然而无论任他如何劝解,圣人都没任何反应,只一径儿指着那妖狐惊恐万状。
他心下转念间明白事已败露,然眼下别无他法,只得慌忙收拾残局,着守卫将士合力捉住那妖狐,作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
可这一地的狐尸却是难以解释。这一众道士乃至红玉所扮的元妙真人,都是他亲口引荐给陛下的,眼下出了事,他却是难逃其咎!
吴有贞已经五内俱焚,一面咒怨红玉如此办事不力,自己手下妖狐竟全叫人打出原形,恨不得立即将此时仍挣扎嘶吼的妖狐杀之灭口,一面又恨透了孟珩,只想把他碎尸万段。
可面上偏只能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镇定模样,面对着守卫将士怀疑的目光,也只得把所有罪责全都推到孟珩头上,祸水东引,借梯而下!
横竖陛下现在受了惊吓,神志不清,趁这个时候将狐妖红玉灭口,便是死无对证!
他眼中划过一抹狠意,转头更要命人将这“孟珩带来的妖狐”杀无赦。然他正待要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愣在原地。
大殿之内哪里还有妖狐的影子?那妖狐竟然凭空消失了!
吴有贞脸色黑沉如水,指着那殿外阴沉沉地挤出一个字来:“追……”
———
那妖狐究竟能否被追到,又能否从妖狐口中问出什么惊天谋划来,圣人对此已是有心无力。
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好好合眼了。
整宿整宿的噩梦,如同阴魂般缠绕不散。
阴暗的大殿,声音清冷的幽魂,漫天的火光,和浓重的血腥味。
心肺一点一点被人挖出来,然后塞进那血盆大口中慢慢咀嚼。
含混不清的吞咽声响起,黏腻冰凉的唾液滴落在颈项之上……
然后便是汗如雨下,魂惊而坐起。
元妙真人……妖狐……孟珩……
几日前乾元殿内发生的一幕幕如同幻影一般在他脑海中不断交织上演,片刻也不曾停息,他已经心力交瘁。
着内侍拿一粒元阳丹来补气提神,放进嘴中才蓦然想起这竟是那妖狐所献,张口便是翻江倒海般地一阵呕吐。
吐完更是面目苍黄,憔悴不堪。
病来如山倒。圣人一病不起的消息便在这宫闱中不胫而走。
与此同时,肖彧已经在乾元殿外等候了数天了。
禁足期限已到,他没有去别的地方,却是在此地又守了好些日子。
却是为孟珩的事情而来。
京城内流言尚未平息,吴有贞趁圣人病着更是大放厥词,颠倒黑白,把一切责任统统推到了孟珩头上,势必得而诛之。
竟是要明目张胆地将少年置之死地。
当日乾元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少年自己和那逃窜的妖狐之外,也就只有圣上和在场的孟仁能够作证了。
可惜孟仁已是身无官职、人微言轻了,更被吴有贞以私调兵权、护驾不力、任由妖孽作乱为由打入大牢。
现下唯一能还少年清白的,也只有病中的圣上了。
守在大殿门口的内侍看着阶下站着的太子殿下,摇了摇头,眼见得时至晌午,烈日灼人,心中似有不忍,转身进殿又去通报了一次。
回来后依旧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圣人不肯见任何人,更不愿提起当日之事,任谁也是毫无办法。
肖彧蹙了蹙眉,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心,又在此地站了一个时辰,才不甘离去。
脚下却是未回东宫,而是乔装打扮,换上便衣,只身一人悄然往宫外而去。
到了他宫外的私宅方勒马停下。
他已经劝说少年搬进了他的私宅住下。那日孟珩被圣人派禁军一声不响地带进宫里,虽说后来安然无恙,可他却觉得后怕,无论如何再不想经历一遍。
把少年放在身边,他能够时时看到他,总比派人跟着保护更要周全些。
目下已近未时,少年正躺在廊下的藤椅上午眠。有一丝阳光斜照在少年的眼睑上,晕染出一点小小的光斑。
肖彧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遣散周围侍女,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一抹笑意。
他回房拿了一块薄毯来,轻轻覆在少年身上,正要抽手,指尖却蓦地被人攥住。
肖彧莞尔,反握回去,低声问:“醒了?怎么在外面睡?虽说如今天气渐暖,可还要防着寒气入体……”
“啰嗦。”孟珩皱了皱眉打断青年,连眼睛也未睁,翻了个身,因着未睡醒而嗓音有些沙哑地问道:“你可是从宫里回来?”
“嗯,宫里有点小事要处理,不妨事的。”肖彧一边答话,一边注视着少年的脸庞,用目光细细地勾画着他的眉眼。
却蓦地撞进了少年突然睁开的眼眸中。
深邃如子夜,澄澈如星辰,瞳孔四周的纹路如同涟漪清波般微微荡去,叫人迷离。
此时定定地看着他,便仿佛把他心底的一切都已洞悉。
肖彧心头突地一悸,正待要开口说些什么,便感到手上力道一紧,身形一个不稳,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竟是半摔半躺在了藤椅上。
椅子吱扭一声,肖彧回过神来,却见少年正从上方望着自己。
少年整个人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隔着并不厚实的衣料,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温度。
在这暖春的午后显得分外灼热。
“珩儿?”他眼睛微眨,喉咙莫名地有些发紧。
孟珩只凝望他不语,半晌方微挑了眼角,若有似无的笑意从那眉眼里邪肆地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