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姐,其实五年前,冯少卿本是该死去的。‘夜瞳花’毒性太强,他没有内力傍身,能活下来,据我猜测,他可能是当年服下过什么药,那药替他化去了部分的毒,他才勉强活了下来,只是失去了神智。
我和陆小凤在小屋里找到了一个瓶子,里面装了一些药,能化去部分的毒,应该是冯总管早年调配的,有一些用,冯少卿当初应该是提前吃了这个才保住了性命。”
季挽芙拿过瓷瓶,倒出了瓶子里的药丸,小巧的药丸,透着隐隐约约的一丝花香。香味飘过的时候,季挽芙忽然想起,自己是记得这股味道,记得这些药丸的。
那也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自从父亲失踪之后,季挽芙就将冯总管当做了半父。对冯总管,她是没有任何戒心的,反而像是孩子一样喜欢粘着这个长辈。
冯总管也由着她在季家上下跑来跑去,帮她打理季家的一切。那天,她本来是想找冯总管一起去山上看冯少卿的。
但是怎么都找不到冯总管。闯进冯总管的房间,空无一人。季挽芙正苦恼着,就听见屋外传来冯总管的声音。
她连忙跑出去,害怕被冯总管责备自己闯入他的房间。但是没想到,冯总管脸一白,抓着她的手就问她的手怎么流血了,是不是碰了他屋里的什么东西。
季挽芙那时才注意到手指在流血,她都没有在意,刚才推门进去的时候被门上的木刺刺到了,她只是拔掉了木刺,出血她也没有注意到。
冯总管问她有没有碰过他屋里的东西,季挽芙点了点头,碰了桌子椅子也算的。
谁知道冯总管脸色更糟了,慌张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瓶子,都给了她,告诉她吃掉。
她闻到瓶子中的花香,问他那是什么。冯总管只说是对身体好的,并嘱咐她一定要吃完。那天,冯总管也没有带着她去找冯少卿。
季挽芙有些在意瓶中的药丸,她发现吃下这些药丸之后竟然精神一振,觉得舒服了许多。她想起冯少卿那段时间很累,也说过有时候头也会晕,她就动了把药给冯少卿的心思。
所以有一天,她就上山去找冯少卿,把一瓶药都给了他,还骗冯少卿说这是提神的药,要一天一颗吃下去。这件事,她怕冯总管生气,所以就瞒下了不说。
现在回忆起来,那时瓶中装的,就是冯总管当年所配的“解药”。
那一日,季挽芙并不知道,在离她几步远的屏风后,正放了一盆“夜瞳”,那时冯总管种花小成,将花带回了季家。
那一日,冯总管看到季挽芙手上的伤,以为她是被“夜瞳花”刺伤的,所以给了她那瓶药。
那瓶药,又被季挽芙转交给了冯少卿,冯少卿也一日日地吃了下来,当做提神的药。
正是因为一直吃着那些药,所以冯少卿体内才会有抗药性,那日跌入花田才没有中毒而亡。而冯总管,因为季挽芙无事而放宽心,也就不去细想那件事,只是再也不把“夜瞳花”带回季家。
一切,都只是阴差阳错而已。
季挽芙捂住了自己的嘴,这瓶药,冯总管当年,竟然给了她这瓶药。为什么……季挽芙无助地望着陆小凤。
“季小姐,你难道猜不出来吗?”陆小凤着实不忍心将那些话说出口。
季挽芙浑身颤抖,头痛欲裂,痛哭了起来。
猜不出来?猜得出来?猜得出来又能怎样?
十多年来的贴心照顾,时刻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出现在自己的身边,那瓶药,细心照料院中的“夜瞳花”,从不让自己过分靠近那些花。有了这些花,为什么他会心甘情愿留在季家当区区一个管家,他杀了那么多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冯总管这么多年来……
季挽芙感觉无法呼吸,她那么恨这个人,诅咒他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他却发现,那人所做的一切和自己都脱不了干系。
是不是自己没有不会放过柳家,柳家就不会受此灭顶之灾?
这夜瞳花,如果不是自己当年说想要看黑色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重重罪孽?
她这辈子都不愿再看冯总管一眼,他却能这样生生地让她一辈子都无法抛下这份愧疚。要下地狱的人不光是冯总管,还有她。
季挽芙抓住衣襟,哭得撕心裂肺。
这哭声,让花满楼都为之动容。他忽然想起,当初在斗花会上陆小凤曾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真是个怪物。”花满楼喃喃。
“嗯?”陆小凤心中有些感慨,没有听清。
花满楼仰起头,回忆道:“季小姐的眼睛很漂亮,当时你在斗花会上是这么评价季小姐的。你早就知道了?”
陆小凤摸摸自己的胡子,对花满楼的问题感到有几分好笑,自嘲道:“我哪有这先知的能力。只是这夜瞳……听起来就是上了心的。”
夜瞳……给这花起了这么一个名字的人,想必是见过映在眸中的夜色,更忘不了那融于夜色的双眸。
季挽芙一直跪在花田边流泪,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没有上前打扰她,只是看着她,免得她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好在,季挽芙虽然伤心,但是并没有做出这样的事。她只是沉默着流泪,哭累了,哭不出来了,她便红着双眼望着一片花田。
直到天黑了,季挽芙才站了起来。
陆小凤和花满楼这才走了上去。
季挽芙抹了抹自己的眼,然后红着双眼对他们说:“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季挽芙的确坚强,坚强到能把所有的痛苦都咽下去,她不会被这些事情打垮。
“陆公子,花公子,少卿他在哪儿?”狱中的“冯少卿”是司空摘星假扮的,那么真正的冯少卿的去向只有陆小凤和花满楼知道了。
“他在客栈。”花满楼说。那天他们把冯少卿带出来之后,他就一直昏迷不醒。现在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该醒了。
季挽芙点点头,然后对两人说,“我想烧了这些花。”
现在取证也结束了,这片花田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平添痛苦和悲哀。季挽芙还是决定一把火把它烧了。
没有人阻拦自己,季挽芙找到了火折子,点燃了火把。之前官府的人来花田里翻出尸体后,就把所有的“夜瞳花”都堆了起来。
季挽芙只是点燃了一角,在夜风的助阵下很快全部的“夜瞳花”都燃烧了起来。火光蹿天,就这样印在了季挽芙的眼中,刺痛了她的眼。
烈火烫灼,几乎灼伤了季挽芙。但是她一点都不觉得疼,相反,她觉得有什么自心底剥离,心底是焚烧般的痛苦,灼烫之后却又是涅槃的火热和明净。
季挽芙站远了一些,就这样看着火越烧越旺,火焰随着时间渐渐变弱,最后只剩下缕缕浓烟。
024
接下来的几天,发生了不少的事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首先是冯少卿的事情。
冯少卿在连续中毒之后,终于在花满楼的救助下清醒了过来。醒来的他惊魂未定,这疯癫的五年对他来说就像是梦一般。
他对着季挽芙道歉,心中充满了愧疚。季挽芙与他是同病相怜,两个人流着泪,依靠在一起。
当时陆小凤和花满楼很安静地将客栈的那个小小空间留给了两人。未来的时间还很长,他们相信,季挽芙和冯少卿会一起走过这道坎的。
接着是冯总管的事情。
季挽芙和冯少卿对冯总管现在都是恨在心里,但都因为心中复杂的情绪变得混乱。那一日在“夜瞳花”花田下挖出无数尸首,官府就开始推测并寻找死者的亲人。
这一行动,多年前曾经到百花镇寻过人的人都来了。来的路上,心里忐忑,都希望找不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然而,当真相鲜血淋漓地袒露在他们面前,剩下的就只是撕心裂肺了。
他们恨透了冯总管。因为冯总管这次犯下的事情极其严重,已经有命令下来要将他移交京师定罪。而冯总管没有任何异议。
那天季挽芙出狱后,他就没有再沉默,将自己多年来的罪行都坦白了,并且和季家撇净了关系,说这些事情都是他做的。
这一次入了京师,冯总管必死无疑。对于周围人带着恨意的诅咒,他都不在乎。对于之后的命运,他都不在乎。
只是在离开的那一天,在众人的怒骂下,他回过头望了百花镇最后一眼。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永远都看不到季挽芙了。
从他第一次见到她,那个只到他腿一点点的小女孩仰着头望着他,眼中跳跃着阳光。她一点点地长大,长高,只有那双眼睛,永远不变。
十年前,当她说出想要看黑色的花时,她的眼与夜色相融。或许就是这模糊的黑,让他晃了神,那股墨黑也就渗进了心里。
十年的梦,该醒了。
他转身离去,没有发现在镇口的角落,季挽芙和冯少卿在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到冯总管了,两人才转身离去。
最后是司空摘星这边的事情。因为季挽芙的坚持,陆小凤三人就离开了客栈,彻底地住进了季挽芙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