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她用小木棍点了点有姝手中的画卷。
“我在看魏国舆图。”
“看那个做什么,有书吗,借我几本。”周妙音已与宋掌柜结下革命友情,相处起来轻松又自在。她那些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秘密,在宋掌柜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故而可以毫无负担地交流。
“车里有,你自己去拿。”有姝眉头越皱越紧,沉声道,“这张舆图大有问题。”
郕王将烤鱼摆放在洗干净的粽叶上,一面洒盐一面询问,“什么问题?”能让无所不能的鬼医说出“大有问题”四个字,可见此事颇为棘手。
周妙音也重新坐回去,仔细研究舆图,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有姝反复研究了两刻钟,一字一句徐徐开口,“我之前想错了,以为他们只是在篡改王爷的命运,但实际上,他们改变的是天下大势。看这张图,目前封王的皇子有八个,封地以京城为中心呈环绕之势,看上去像不像八条龙?而皇城里有二龙坐镇,分别是当今圣上和太上皇。这格局的形成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引导所致,其目的便是为了布阵。”
若是早一点查看魏国舆图,他也能早一天发现问题,但现在还不晚。
“布什么阵?”郕王心中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
有姝甩出几张符箓,布了一个隔音阵法,详细解释道,“布九龙摘星法阵。九龙分别是诸位藩王、今上、太上皇,而你则是那颗星。这阵法的作用是借九龙拱星之态把天下大势乃至于魏国皇室上下几百年积攒的龙气全部收归己用以达到飞升成仙的目的。如此庞大的运势,五六百年的妖怪绝对吸收不了,否则会爆体而亡。所以我很有理由怀疑,躲藏在背后的不是一只妖怪,而是一群妖怪。”
“一群妖怪?”郕王面色凝重。
周妙音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虽然有些话听不太懂,但并不妨碍她脑补出更恐怖的情节。从宋掌柜言辞间可以猜测,他之前的种种大动作是为了调查某件事,而这件事与妖怪有关。他此去京城不是为了替太上皇看病,却是为了斩妖除魔。总感觉宋掌柜的人设越来越狂霸酷帅拽了,遇见他也不知是自己运气太好,还是太坏。
“你说的那些妖怪就藏在京城里?我现在能打道回府吗?”她把包裹拉进怀里。
“我不知道它们究竟有多少,又分别乔装成何人,但毫无疑问,它们定是隐藏在皇宫里。你看,这阵眼所在便是紫禁城,也唯有居住在此处才能吸收魏国运势与龙气。”有姝点点舆图,沉吟道,“难怪太上皇要给诸位藩王那么大的权利,几乎等同于建立八个国中之国,却原来是为了提升藩王的龙气以增强阵法的威能。周大夫,你最好别单独行动,我能看出你的空间灵泉,别人照样能看出。那大妖被我伤的极重,正需要灵物恢复法力,你很有可能已经被它盯上了。你的灵泉乃极阴属性,而龙气极阳,两相调和自是效果惊人。”
周妙音握住颈间玉佩,往宋掌柜身边挪,却在王爷地瞪视下默默败退。
郕王把烤鱼塞进少年手里,猜测道,“我们的权利是父皇给予的,封地也是父皇甄选的,莫非父皇是大妖?”
“不,他只是妖邪的棋子,否则不会入局。他的种种决策应该是受了某些人的引导,这些人才是最可疑的。”有姝利落地剔除鱼刺,把鱼肉又塞回主子手里,拍着胸脯道,“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死在我手里的妖怪多了去了,不差这一窝。”
郕王被逗笑了,亲了亲他鼻尖,柔声低语,“我家有姝果然能干。那我就把自己托付给你了。”
“好。”有姝握住主子手腕,慎重的表情仿佛在起誓。
周妙音默默捂眼,打定主意到了京城要寸步不离地跟在宋掌柜身边,否则他怕是没功夫搭理旁人。
诸位藩王的车队陆陆续续入了京城,心里各有盘算,当今圣上却如临大敌,一有空就往太后寝宫里跑,也不知母子两个在商讨些什么。太上皇的确是病了,而且病得极重,如今已卧床不起。
禅位之后他整日待在明清宫里炼丹,还把稍有声望的道士召入宫中陪伴,渐渐不问国事。然而他前期布局非常成功,有八位藩王牵制今上,他手里的皇权非但没有旁落,且还增强不少。今上每有政令颁布都不得不去明清宫请教,心里别提多抑郁。
此前鬼医扬名魏国,太上皇也曾听内侍说过几句,本打算召人来见,却被诸位“仙师”拦阻,最终不了了之。但这回他沉疴难愈,又加之今上与太后蠢·蠢·欲·动,这才召唤各位藩王回京侍疾。
郕王刚入京就听一阵阵钟声从皇城内传来,响彻天际。路上行人先是怔愣,末了齐齐下跪磕头,即便把胳膊掐得青紫也得逼出几滴眼泪。
“这是怎么了?”周妙音不明就里,郕王与有姝却已经匆忙跳下马车,纳头便拜,低不可闻地道,“太上皇驾崩了。”
“他怎么会死?他一死,九龙摘星之局不就破了吗?那一窝妖怪讨不了任何好处,反倒会功亏一篑。”周妙音边说边跟着跪下。
有姝也百思不得其解,面上却分毫不露,待钟声消失才登上马车,与主子一块儿赶往皇宫。八位藩王已经到了六位,还有两位递信进来,说不日就到。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如今处处挂着白幡,来往宫人皆身着素服,面容沉痛。
因太上皇死的太突然,刚刚抵达京城的郕王根本来不及前往王府安置,只得找了一家客栈暂居。二人换好丧服后一路疾走,终是慢慢靠近停灵之处。有姝越走面色越凝重,借宽大袍袖地遮掩拉住主子,传音道,“王爷,此处又是一个阵法。”
郕王暗暗捏了捏他指尖以作询问。
“这是血祭阵法。集九龙与紫微帝星之血凝练神魂,可一举增加千年道行。那大妖应当伤得极重,命不久矣,否则不会牺牲掉所有棋子。”
“能出去吗?”
“能出去。”有姝拍拍主子手背,安抚道,“但我们最好还是别擅动,免得打草惊蛇。我正犹豫该怎么把那些妖怪一网打尽,它们就自动送上门来了。血祭之时,所有妖怪都会跳进血池里吞吐妖核,那可是千年道行,谁能抗拒这等诱·惑?所以我猜它们都会来,没来的也是地位卑贱的小妖,不足为惧。”
“你打算怎么做?”郕王心里安定得很。只要少年陪伴在身边他就没什么好怕的,活要活一块儿,死也死一起,人生了无遗憾。
“届时你就知道了。”有姝摸·摸系在腰间的褡裢。
二人入了灵堂,从宫女手里接过香烛点燃,正欲插·进铜炉,就听太后冷声道,“慢着!郕王,你是先皇的儿子,给他敬一炷香本是无可厚非,但他是什么东西,也敢身穿孝服踏入灵堂?”戴着鎏金甲套的指尖差点戳到有姝眼珠。
郕王将少年拉到自己身后,拱手道,“启禀太后,有姝是儿臣的伴侣,理当要在皇考跟前尽孝。”
“伴侣,你什么意思?”太后眼前发黑,万万没料到郕王连这种昏话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
众位藩王先是一愣,继而暗笑在心。太上皇一死,他们就没了约束,只需派兵围困皇城,皇位还不手到擒来?此时正是拉拢朝臣的大好时机,谁也不会露出破绽,却没料郕王竟自曝其短,贻笑大方。把一个男人立为正妃,哪家的贵女肯嫁给他?子嗣又该怎么办?郕王这是爱美人不爱江山啊!
但也有几个藩王露出凝重之色,盖因他们已辨认出少年身份,对方正是那位法力通天的鬼医,若他肯小施手段,郕王的胜算便比任何人都大。不行,得想办法离间二人,不过现在不急,还得徐徐图之才好。
他们既想对付郕王,又不敢得罪鬼医,于是纷纷开口帮衬,把执意要撵人的太后劝说回去。有姝拱手道谢,竟大大方方领了郕王妃之位,末了盯视太后,表情微冷。
太后面上不显,眸光却躲躲闪闪、慌乱不堪,用甲套狠掐自己一下才恢复镇定。又等了几刻钟,文武百官、后宫嫔妃、藩王极其正妃,甚至连太上皇请来炼丹的道士都齐聚灵堂,开始叩拜。
头一天倒也风平浪静,等最后两位藩王领着家眷赶来,灵堂里的气氛顷刻间就变了。有姝嗅觉敏锐,还未走入大殿就发现香烛里下了迷魂药,吸食三刻钟后能使人瘫软,连忙咬破指尖挤了一滴血喂给主子。
郕王轻轻·舔·舐那道细微的伤口,哑声询问,“怎么了?”
“今日的香烛有问题。”有姝摸·摸在自己颈窝里沉睡的小蝎子,解释道,“我有蛊魂护体,可百毒不侵,我的血液就是所有毒素的解药。九龙一星已经齐聚,它们要动手了。”
郕王表情不变,眸光却暗了暗,牵着少年走入灵堂,站在亲王一列。和尚们点燃三炷粗如儿臂的香,然后敲打木鱼吟诵经文,每到关键处便会示意诸王与文武百官下跪磕头。
三刻钟后,许多人猝不及防地摔倒,还有人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待意识到情况不对已经晚了,重达百斤的朱漆大门在无人推动的情况下轰然合拢,带出一股强劲妖风。灵堂中心似乎布置的有机关,正慢慢往下沉,形成一口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