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姬殿下,你真相了,阴刀的确没给过奈落一分工钱,至于奈落到底洗不洗衣服,这是个永远的迷啊……
阴刀刚回到人见城的第二天,就收到了从茗姬那儿快马加急送来的信,阴刀直接将信丢给了奈落,哦,奈落又便宜又好用,一切琐事杂事都能交给他。阴刀没时间理会奈落是怎么处理了那封信,只是连着几天奈落都不住的冲着他冷笑,笑的他浑身发毛,而后来茗姬来信来的更积极了,几乎两天来一次,一次来个三四封,当然,这些信全都落在了奈落手中。
半个月后,茗姬的来信停止了,与此同时,阴刀从茗姬父亲那里收到了茗姬殿下病重的消息。
“等那个女人死了记得通知我,奈落,咱们得去参加她的葬礼,至少得做做样子。”
阴刀命传令的下人以后直接将茗姬的消息禀告给奈落,他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理会茗姬的事,仅一个安藤就够他忙的了。
在阴刀十五年的生涯里,死亡的阴影时刻伴随着他,在他以为自己都已经习惯了的时候,突然就发现身边的人竟然一个个都比他先一步迈向死亡。
未曾谋面的母亲大人,照顾了他十几年的侍女小川,还有从未了解过的父亲人见城主,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阴刀以前绝对不会认为自己会惧怕死亡,但自从父亲死后,他将自己剩余的生命献给了人见城,带领着人见城的武士们征战四方,葬送在他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阴刀能感觉到他的力量在一日日的增强,但正因如此,那份他刻意忽略的恐惧感越来越强烈。盛极必衰,阴刀很清楚现在的他就像是在攀爬只能往上的悬崖一样,很快他就会攀到顶峰,然后,身后的路消失不见,他就只能选择继续向前,直至坠落崖底。
其实早两年阴刀的生命就该走到尽头了,只是因为这几年手下的冤魂多了点,再加上有奈落这只随时随刻都怨念四散的半妖相伴,阴刀才能再撑几年。但他人见阴刀非人非妖,说到底也就只是一缕执念罢了,也许椿说的没错,他真的不该存于此世,再过一年,或者两年,属于人见阴刀的一切痕迹都将消失的干干净净,归于本体,他终究只是一件工具而已。
阴刀不想死,不想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但人类真的很脆弱,脆弱到让他开始惧怕死亡。
安藤住进人见城的后,明知他将不久于人世,阴刀却避而不见,他害怕见到安藤那越来越苍白的脸色,那副怎样也掩饰不了的病容。但安藤不愧是阴刀的师傅,想要在这住了十年的人见城中堵到阴刀太容易了。
“阴刀,你在害怕吗?”
安藤问出这一句的时候,阴刀有些震惊。五年前安藤离开的时候,阴刀还不像现在这么的...恩,情感丰富,就算是现在,阴刀也不觉得安藤会在他短暂的生命中划下多么深刻的一笔,但阴刀没想到安藤竟然会这么了解自己。
这几年阴刀作风高调,肆意嚣张,人见城所有的人都忘了阴刀少主生而体弱,久病成疾,自然而然的以为少城主寻到了名医,又或是习得了仙法,就算是时刻陪伴在阴刀身边的奈落从一开始就知道阴刀时日无多,但这三年眼看阴刀的身体竟像是渐渐好转了,有时也不禁怀疑阴刀也许还不至于病的如此严重。
但真相如何,安藤却一眼看出。以前阴刀从来就不在他人面前刻意掩饰自己的病容,该咳嗽的时候咳嗽,该吐血的时候吐血,该晕的时候更是晕的一点都不含糊。阴刀一直都是一个早熟的孩子,平静的接受自己生而体弱的事实,平静的接受自己活不长久的噩耗,就这样自然而平静的度过一天又一天,大都数的时候都静静的不说话接受别人的安排,虽然一开口通常会气死他,安藤那会儿还总是默默的为这个不被上天祝福的小徒弟心疼。
但安藤这次回到人见城,明显感觉到了阴刀的不同,不再冷漠,不再无情,不再是独自一人刻意的与周围相隔。安藤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阴刀,他竟然还能从阴刀身上感觉到恐惧的情绪。也许是因为自己本身将不久于人世的缘故,安藤对他人的生命相当的敏感,阴刀并不像他表面所见那样的潇洒不羁,他这个对万事都不在乎的小徒弟竟然也学会了隐藏真实的自己。
因为见多了死亡,所以开始害怕了吗?
安藤听闻了小川死讯,见到了只剩一副傀儡躯壳的人见城主后,便知道阴刀的改变必定与这两人相关,回到人见城半个月了,终于在月圆之夜将总是以公事繁多为借口的阴刀给拦了下来,拎了壶酒硬拉着阴刀上房顶赏月。阴刀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了,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放任这小子继续这么逃避下去。
但阴刀显然不会乖乖的如安藤所愿,他感激安藤对他的用心,却又别扭的让自己浑身长满了刺躲在笼子里谁也不去理会。
“你都快死了,还管我这么多事做什么?”
“怎么能不管呢?阴刀,你可是我的徒弟啊,虽然为师没收到你一分学费,也没喝过你的拜师茶,但好歹也教导了你十年,也听你叫了十年的师父了,怎么可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啊。”
安藤再次习惯性使劲揉乱了阴刀的头发,这次阴刀没躲没闪,连一个厌烦的眼神都没回,只是抱膝低头,不言一语。
安藤重重的叹了口气,默默的饮了一口酒也不再说话。
“小川死了。”良久,阴刀低着头突然冒出一句。
嗯,我知道,听下人们说过了。
安藤点点头,他还知道人见城主有个新欢叫阿良,据说是个绝世美女,可惜已经死了,真是可惜。拿起酒壶又喝了一口酒,安藤静静的等着阴刀继续。
“是被阿良杀死的...恩,不对,是奈落...也不对,是小川自己寻死的...也不是,是因为我父亲...其实...还有就是...总之,小川变成妖怪了,七年前,就是我掉进池塘的那次,她那时就已经死了。”阴刀支支吾吾、自言自语,好歹在最后一句还说清了一件事。
“是吗?那她隐藏的很好啊,我竟然都没发现。”
“她那时想杀了我,但后来又后悔了,所以我没死,她死了。”
阴刀概括的很简练,安藤默默的听着,听明白了多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情不自禁的再次伸手抚上了阴刀的头,一下一下的温柔的轻抚。
“你走后的第二天我也离开了人见城,在外面生活了两年,后来是小川让父亲派人把我找回来的,她很爱父亲,所以到死也不放过他。”
阴刀说完这句终于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安藤,但他最后一句把安藤给惊悚到了,安藤不禁停下了抚摸着阴刀头发的手,对上阴刀漆黑而纯粹的双眼,身边的这个少年此刻平静的过分,安藤不知道他这是在怨?在恨?还是仅仅只是在陈述事实。
气愤太过诡异,安藤哈哈笑着又再次将阴刀刚刚被抚顺的长发揉的一团糟:
“哈哈,还真是狗血的剧情啊,还活着的少年就不要再纠结已死之人的往事了,这个时候,就只要大口大口的喝酒就好了!”
安藤很豪爽的将手中唯一的酒壶递给阴刀:
“虽然我不是很赞成借酒消愁这种行为,但是酒这玩意儿,有时候的确很管用啊。”
阴刀接过酒壶,大口大口的灌着酒,然后——
果然就被呛到了。
“咳咳...如果我今天喝醉了,是不是就能暂时忘记我们很快就要死了,然后就可以假装明天、明天的明天、很多个明天以后我们还能活的很好...”
阴刀抬起头,害怕的表情毫不掩饰的落在了安藤的眼底。
“阴刀...”安藤情不自禁的轻呼出口,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父亲临死时让我好好守住人见城,后来他又要我好好活下去,我本来不害怕的,可是、可是...我好不甘心,我明明花了这么多时间,这么多心血,就换来了这么短短的十几年。”
安藤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今晚阴刀的话他有些听懂了,有些又没听懂,他也没有多少时间再去深究了,就算再怎么担心阴刀,他也只是个毫无对策的快要死了的无用之人。
拿过阴刀手中的酒壶,安藤开始了阴刀先前的行为,默默的大口大口的灌着酒。
“其实,我不是人!”
阴刀突然转过头恶狠狠的盯着安藤来了这么一句。
安藤愣了一下,随后又一次伸手轻轻抚摸着阴刀的长发,微笑不语。
他知道啊,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关系呢?都是他安藤教出来的徒弟。
奇异的,喝的有些迷糊的阴刀竟然从安藤的脸上看出了他此刻所想。
“我也不是妖。”
阴刀的这句话终于让安藤有所反应,愣愣的看着双眼透着醉意的阴刀。
“阴刀、阴刀...安藤、安藤...”
喝醉了的阴刀摇晃着脑袋,不住的念叨着自己与安藤的名字,随后突然猛地站了起来,惊得安藤往后一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