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因为明明已经拼尽全力却仍旧是失败者,他们的泪水才显得那么令人痛心。
“就……就差那么一点了……”
严景听到尼克带上了那么几丝颤音与啜泣的话语,转过头凝视着一双满盈热泪的天蓝色双眸时感到烦躁极了——他也很想哭,但他骨子里的自尊却告诉他绝不能哭。
“……尼克!别像个娘们一样哭哭啼啼的,又没死人!”
“可是我们丢掉了冠军!不是什么破烂杯赛,是欧冠的冠军!严,你太冷漠了!”尼克愤怒地起身,情绪失控的他冲着严景大声斥骂道,“还是你以为年年都能有这么好的机会!妈的,你这混蛋怎么不去死?!”
“得了吧尼克。”严景的眼眸看上去冷静得可怕,“我们连欧洲赛场都没进的那几年你哭了吗?现在我们是欧冠亚军了,为什么要做出一副我们已经降级了的样子?凭什么我们以后就没有机会再来了?”
尼克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戳到软肉的刺猬般炸了毛,一惊一乍地挥动着他紧攥的拳头,看上去随时准备给严景来那么一下。
然而事实却让他无法辩驳——他还记得最开始的那一年,他在感谢上帝让多特蒙德成功保级,而不是哭着表示球队居然才保级而已。
尼克试图寻找些理由来说服严景;“这不一样,当时我们快要破产了,但是现在……”
严景扭过头不再理会尼克,他看着绿茵场上多特蒙德的队员。尽管他们难以从悲伤与失望中缓过神来,但却依旧在教练克洛普的带领下朝多特蒙德的球迷们走来,含着热泪感谢球迷们不遗余力的支持。
人群里不知是谁大力拍响了巴掌,惊得一干沉浸在悲伤中的多特球迷如梦方醒。紧接着看台上有稀稀落落的人开始鼓掌、然后掌声如潮水般汇聚在每一个有多特蒙德球迷的地方,经久不息。
迎接冠军而临时搭建的领奖台已经完工,而多特蒙德的球员们却还必须得强忍痛苦去领取那一块代表着失败的银牌。
拜仁的球迷在这一刻停止了庆祝,他们给予对手热烈的掌声,这不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怜悯,这是对拼尽全力的对手最好的尊重!
“如果、如果换做是我的话……”
嘈杂的人群中有人在轻声呢喃。
尼克已经停止了哭泣,他泪眼朦胧的模糊视线里唯有欧冠奖杯,这座奖杯在温布利球场顶棚耀眼的灯光照射下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那象征着欧洲最高荣誉的奖杯曾经离他们近在咫尺,可现在他们却只能目送对手将奖杯高高举起,听对手欢呼着“拜仁是冠军!”
“严,我们明年还有机会的对吧?就像你说的,我们有一群这么棒的小伙子,没有理由……严?严?!”
尼克转过头,突然发现刚才还在他身边冷着脸教训他的严景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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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严景第一次在球员们离开前就提前退场。
以往不论成败,他总是会待到人群快散尽后才离开,可这次他却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明亮的街灯点缀空旷街道,失魂落魄的严景身后是一片欢腾的海洋。温布利拱桥横跨整个球场顶棚在夜空里划出一道明亮的光桥,在空中徐徐转动的伦敦眼中央一道转瞬即逝的流光。这道光线透过温布利拱桥上架空的钢铁,映至地面将严景落寞的背影深深地拉长、印刻在地。
因为今天在新温布利球场所举行的欧冠决赛,伦敦西北区施行了交通管制,这让严景可以肆无忌惮地行走在宽阔的马路上。
“妈的,不过是输了场球而已,明年赢回来不就好了么……”严景懊恼地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烦躁地自言自语着,“别和尼克一样蠢啊,严景。”
大概严景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对胜利的无限渴望早已经深深嵌入了他的大脑,并在失败的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就在严景内心还无比纠结的时候,一辆打着夜灯的汽车突然从街道漆黑的角落蹿出,朝严景站立的地方疾驰而来。
耳畔传来汽车引擎轰鸣声,严景猛地转过头来。刺眼的车灯像是拥有着催眠的能力,让严景僵在原处、无法动弹,而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汽车则没有丝毫要停下的迹象。
“嘭——”
剧烈的声响被人群的欢呼所掩盖,下一秒,严景与车辆都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街道一片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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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尔克先生,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也没想到我的射门会把这位先生踢晕……”
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流泻至洁白的床单上,浓郁的消毒水气味充斥鼻腔。
一个面孔尚稚嫩的少年站在病床前,看着对面的德国男人诚惶诚恐地做着解释。
被少年称为佐尔克的中年男子不着痕迹地叹口气,随即伸出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安慰道:“是的,我当然相信你不是故意的,马里奥。”
佐尔克是早上九点钟左右接到工作人员的电话的。电话那端慌慌张张得告诉自己今天新来的器材保管员被一名年仅十一岁的U13队员用一脚重炮轰中了脑门,当场昏厥并一度感觉不到脉搏,即刻就被救护车送往了医院进行抢救。
“见鬼,这什么破事儿都来了!”
佐尔克挂掉电话,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因为前几个赛季俱乐部上市融得了一定资金,管理层为了提高球队成绩赌博般大量购入球星,无休止的挥霍让俱乐部负债将近一亿欧元。
几天前德国足协也发来了传真,警告他们如果再不解决好球队的债务问题,或许下赛季他们就得降级去踢德乙联赛了。
而发来传真的还不止是德国足协,队内稍微有一些名气的球员也纷纷发来了转会申请,试图逃离这个连付球员工资都要靠银行贷款的球队。
作为球队体育经理的佐尔克除了每天都得不领加班费地加班加点,打理那些贪婪的经纪人们的无理要求外,还要亲力亲为地去安抚人心惶惶、说不定哪天就会跳槽的员工们。
可偏偏这个时候,又来了这种操蛋的麻烦事。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一脚射门轰晕了一个成年人,开什么玩笑?
佐尔克嘴角抽搐两下,把一连串脏话给憋了回去。
结果对球队的责任感还是让他放弃了午休时间,驾车驶往多特蒙德公立医院去探望那个被球砸晕的倒霉蛋。
医生告诉佐尔克病人并没有生命危险,但中度脑震荡则可能导致病人短暂性的失忆或是精神混乱。不过这种症状不会持续太久,一段时间后就能恢复正常,一般来说也不会留下后遗症。
这好歹让佐尔克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佐尔克在征得医生同意后便进入了病房,在病房里他还看见了一个可能只有十岁出头的孩子,下意识地发问:“躺在这儿的是你的父亲?”
紧接着佐尔克的目光投向病床,那张苍白的年轻东方面孔则明白地告诉他他刚才的问题简直愚蠢至极。
躺在病床上的是个亚洲人,而这个闯祸的孩子长着一张欧洲面孔。
那少年在听到佐尔克的声音,触电般瑟缩下身子,随即转过头来。
他看着佐尔克,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还不等佐尔克开口询问就一股脑地把事情的缘由给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原来这个少年叫马里奥.格策,是多特蒙德U13梯队里面一颗闪耀的新星。
今天上午球队原本并没有安排训练任务,但格策依旧选择放弃了周末难得的赖床时间,选择到基地练习自己的短板——射门技巧。
在早晨温暖的阳光下,格策在完成了热身后像模像样地开始用脚尖进行着简单的颠球远动,并尝试了几次用膝盖停球再凌空抽射的高难度动作,结果却都以失败告终。
但既然都肯放弃睡懒觉了,格策又怎么可能因为几次失败的射门就丧失信心了呢?
把球抱在怀里,格策回忆起教练曾数次告诉过他的要诀。
嗯……要射出大力重炮的要诀……
格策将球放在了地上,并估摸着倒退了五米,深吸一口气,加速助跑。
他将大腿后引带动小腿前摆,微屈右膝减少制动并保持平衡以便发力,正脚背在触碰到球面时突然向上提拉。
一记漂亮的重炮轰门!——然后打了飞机。
还没等格策叹息这次看起来差点就要成功的射门,不远处突然传来的一声闷响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训练场入口离球场不远处的地方,格策发泄也一个人倒在地上。他踢出的皮球还在这个人身边滚动着,并且这个人连本应有的痛苦叫声也没有发出。
格策顿时就慌了,接下来的事,自不必说。
在佐尔克哭笑不得的视线里,格策郁闷地埋着头,不时偷瞟一眼病床上的东方人,向上帝祈祷着。
赶快让这个被自己迫害的无辜倒霉蛋醒过来吧,最好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不然着一定会给他留下心理阴影,恐怕以后他别再想射好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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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景脑内的记忆还停留在他被汽车撞倒的一瞬间,继而如潮水般涌来的是数十年间多特蒙德的每一次辉煌,每一次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