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了他,连困在焚香谷的天狐始祖都不管不顾了,一门心思想要回青云门自寻死路!”
无殇愤愤地说完了这一段话,忽地眼中簌簌掉下眼泪,他声音里带着哽咽,“……你不过是、不过是想打着报仇的幌子跟他一起死罢了。”
秦挽歌目光黯然,涩声道:“……先祖,周一仙说过,百年之后会有人救出先祖的。”
无殇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脸上带着几分疯狂的笑,他抓紧秦挽歌的肩膀死死摇晃,“你信他?你居然信他!好,他说天狐会在百年之后脱困,你相信了,那他当日为我卜算的‘落花流水,镜花水月’那八个字你是不是也信了?!”
他狠狠抹去泪水,上前抓住秦挽歌的手腕,“什么天罡神算,全是骗人的把戏!你明明……你明明答应过我的,等到青云决战之后就请你师父给我们证契兄之礼,你明明都已经要决定和我在一起了!”无殇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圈发红道,“现在你跟我走,从前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你要为师父守灵那我就等你,什么时候丧期过了我们再行契礼,有恩师代替凌波前辈见证契礼也是一样的……”
他这话说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
因为秦挽歌抽回了自己的手,只站在原地,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过脸颊。
无殇只觉得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了一样,眼前的世界忽然天翻地转,他在几声惊呼过后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双腿软了下去,连站立的力气都消失殆尽。秦挽歌停在原地,惨白的脸上早已是泪痕斑斑,他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不已,仿佛在说着什么。
无殇无声地苦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泪水开始肆虐。猛然间,他不知从哪里得来了力气,重新站起来甚至恶狠狠地抓紧了秦挽歌的衣襟,狰狞喝道:“你不是想死吗?去啊!杀了你师父的那个人就在那青云山上!你若有胆就去报了这弑师之仇啊!”
三妙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怔怔地看着神情狰狞的无殇,忽然大哭道:“无殇!你在做什么!不要再刺激秦师兄了!”
无殇置若罔闻,依旧死死抓紧他胸前的衣襟,一双眼睛带着狠光。下一刻,他看见近在咫尺的苍白嘴唇缓缓动了动,说出了一句话。
秦挽歌道:“……好,我去。”
这短短的三个字犹如千斤巨石一般狠狠砸在了无殇的心上,他霍然张大了眼睛,那一瞬间所有的愤怒情绪系数烟消云散,只留下了无比浓重的惶恐。三妙一把抓住秦挽歌的衣袖,哭声喊道:“师兄,不要!”
然而秦挽歌并掌如刀,在她脖颈处砍了一记手刀,随后将昏迷过去的三妙交付给长纯子照看。三妙虽已昏迷,但那双握紧秦挽歌衣袖的手仍然拽得死紧,秦挽歌深深看了她一眼,逍遥扇凌空滑过削断了一截衣角。
随后,他便祭出了逍遥扇。
无殇在他离去的那一瞬间终于回过神来,他目眦欲裂地望着开始冲上云霄的那抹紫光,疯狂吼道:“回来!你给我回来!给我回来啊——————————”
第60章 只为情故·上
青云门,玉清殿。
青云掌教天成子低低咳了几声,面色有些难看,但相比不久之前催动诛仙剑阵时的面如金纸已是好了许多。普泓上人面色慈悲,身后普方普厄以及所有佛门弟子低声诵念往生咒,超度今日陨难的正道英魂。
普泓上人身后的普方神僧格外引人瞩目,虽是佛门弟子,但正邪决战时死在他成名法宝“浮屠金钵”之下的邪魔妖道可谓数不胜数。此等凶狠程度,比之大肆屠杀正道弟子的魔教妖人亦毫不逊色。
相反,在普方身旁的普厄神僧则显得有些沉默寡言,尤其在秦挽歌身后出现六尾狐身大开杀戒之后,他似乎脸色都变得有些异样,言行举止愈发沉默了起来。
各派点察伤亡情况仍在继续,焚香谷谷主云易岚听完吕顺的禀报之后,头上狠狠爆出几根青筋。他一口气梗在胸口难以纾解,忽地目光一转,落在了不远处青云门风回峰首座宁修明的身上。
云易岚望着那个年轻人,不久之前秦挽歌祭出狐族令牌召唤万狐前来相助,此情此景,与当年焚香谷力战天狐一族何其相似!
他缓缓收回目光,随即不易察觉地向吕顺使了一个眼色。
正巧这时天音寺往生咒告一段落,青云掌教天成子正要开口与普泓上人攀谈之际,忽然一串笑声响在了玉清殿中。他皱了皱眉,循声看了过去。
云易岚皱眉斥道:“吕顺,在天成子老前辈和诸多正派同道面前无故发哂像什么样子!”
吕顺躬身行了一礼,道:“是师弟唐突,冒犯了众位,不过我方才记起一件有趣之事,所以才忍不住笑了出来。”他顿了一顿,目光直直望向天成子,“天成子前辈,贵派人才济济年轻俊秀数不胜数,不过最令晚辈觉得手腕出群的,则是这位宁修明宁师兄。”
宁怀瑾顿时心生不妙之意。
果然,吕顺笑了笑,随后朗声说道:“昔日狐岐之战时,我焚香一脉也与青云门、天音寺两派的诸位师兄一同出手,那时魔教力盛我等抵挡不住,为了长远打算才暂避锋芒。那一战贵派小竹峰弟子水月力斗魔教鬼王宗四大护法之一的朱雀,又与合欢派问玉妖女交手,虽然最终将妖女斩杀剑下,但却令秦挽歌发狂出手,残害无数正道同门。”
宁修明脸上抖了抖,憋回了那一句冷哼。
吕顺看了他一眼,又道:“那时秦挽歌见人杀人遇仙诛仙,就连万剑一万师兄都敌不过发狂的秦挽歌,可偏偏他打到宁修明宁师兄的身前时只是不轻不痒地将其打昏。后来之事我也不知晓,只是随谷主前来青云门参与决战时才意外地发现,原来宁师兄早已脱离了合欢派众位妖人的魔掌。”
宁怀瑾眉头狠狠跳了两下,怒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吕顺佯装告罪地向其行了一礼,才慢悠悠地看了宁修明一眼,随即一字一顿道:“……我想说,这位宁师兄怕是与魔教的秦挽歌‘私交过深’吧!”
他有意无意地,在那四个字上咬重了读音。
宁怀瑾登时大怒,轩辕剑知其心意散出莹莹紫芒,将周围数人的脸都映成淡紫颜色。他怒道:“莫要胡言乱语,平白污蔑于他!”吕顺嘴一张还要开口,忽地听见云易岚在不远处轻轻咳了一声,他顿时退回云易岚身后不再多言。
云易岚淡淡看了宁怀瑾一眼,随即望向天成子,道:“天成子前辈,此事或许是吕顺胡言乱语,如今决战,刚过还是莫要伤了和气啊……”天成子点了点头,“不错,我等正道须联力除魔……宁师弟,还不将剑收起来?身为一峰首座闹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宁怀瑾不情不愿地收了剑,行了一礼便不再多言。
天成子忽然望了宁修明一眼,将他唤到堂前,问道:“修明,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宁修明张一张嘴,却满是涩然之意,他顿了顿,开口道:“……回掌门师叔,不曾记得。”
一旁的吕顺嗤笑一声,道:“我说宁师兄,你在明察秋毫天成子前辈面前还有所隐瞒,当真不是与那合欢妖男有了私情?我怎么记得当时你与秦挽歌交手时,你身上的玉佩与他胸前所戴之物牢牢契合,怎么,莫非是定情信物?”
宁怀瑾握剑之手颤抖不已,若非此时在这青云玉清殿中尚有无数正道之人,只怕他早已拔剑将那搬弄口舌的焚香谷吕顺就地诛杀。尽管他强力压下了汹涌的杀气,但凌厉的气势依旧逼得吕顺后退三步。
“宁师弟……”天成子幽幽开口,声音中带着警示之意。
宁怀瑾深深呼吸,但目光依旧盯着吕顺丝毫没有放松。
天成子移开目光,随即望向宁修明,淡淡道:“修明,你有什么可解释的吗?”
宁修明心中百感交集,一会儿是父亲发红的眼眶和那句“身为正道弟子的悲哀”,一会儿又是逍遥涧流波山中的抵死缠绵。每次撞击都带来莫大的痛楚,就仿佛被劈成了两半,无数辛酸苦辣甘甜幸福混在其中。
他整个人忍不住颤了颤,随即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这一跪,玉清殿中顿时响起了一片哗然!
天成子眼角狠狠抽搐,胸口也起伏不断,显然是动了气。毕竟谁也未曾想到,刚刚结束了三日三夜的生死决战过后,执牛耳者的正道巨擘青云门会出现这种事情。焚香谷与天音寺两派还好一些,毕竟顾忌着青云门的颜面,但离得稍远一些的正道散修就没那般多的顾虑了。
一句又一句的议论传进天成子的耳中,怒意莫名其妙地涌了出来,然而就在即将彻底动怒的一瞬间他才讶然地发觉,往日里清静无为性情平静的自己今日竟然如此容易动怒。
就仿佛受了什么蛊惑一般。
天成子瞳孔骤然缩紧,想到了一个答案。
就在天成子默然思忖之时,正道散仙门派的议论声也愈发大了起来,隐隐有了鼎沸之态。忽然间小竹峰首座真雩大师哼了一声,这声音看似不大不小,但却如惊雷一般炸在那群正道散修们的耳中。真雩大师只冷冷扫来一眼,嗡嗡的议论声便低了一大半,余下的细微之声没过多久也消散。
待她回过头之后,那群人才擦了擦冷汗,偷偷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