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妙紧咬下唇,眉眼之中却是一片坚定,她掌中缠绵丝剔透光华涌现,声音也变得冷彻起来,“临死还敢挑拨,今日,我必将丧亲之痛十倍百倍地报还于你!”
修曜低声而笑,并无抵挡之意,他侧过脸望着那座新坟,眼底似乎有复杂之光一闪而过。
随后,他转身望向三人,露出最后一个淡淡微笑。
修曜死后,合欢弟子退至远处,秦挽歌与无殇站在新坟之前,彼此目光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三妙望着那具遍体鳞伤的残尸,忽然泪水涌了出来,“弟弟,姐姐……姐姐终于为你报了仇!”
秦挽歌走上前来,递出一方锦帕,低声道:“别哭了,大仇得报,你弟弟的在天之灵也算得到了慰藉。”三妙接过锦帕拭去泪水,忽然低低唤了一句师兄,“方才修曜的话,三妙并非……”
秦挽歌揉了揉她乌黑浓密的秀发,温柔而笑,说道:“放心吧,我明白。当年我得知天狐身世之后,心神大乱之下就连恩师与两位师姐的阻拦都抛之脑后,千里迢迢杀去焚香谷大闹一场。说到底,不也是因为亲人的缘故么……”他低声叹了口气,感慨道,“说起来,你如今大仇得报心愿已了,而我,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救出天狐始祖,了却自己的心愿……”
三妙顿时紧张道:“师兄,你不要担心,将来会有那么一日的。”
秦挽歌看了她一眼,笑着摇头道:“但愿吧。”
“师兄……”三妙咬了咬牙,沉吟之后如同下定决心一般,“如师兄将来有意执掌合欢,三妙必定鞍前马后为师兄扫清障碍!若是、若是师兄仍然选择逍遥之道甘愿放弃三宫之主的位置,那么、那么三妙愿为了师兄放手一搏!”
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勇气,深深望着师兄的脸庞,如同立誓般说道:“三妙愿为师兄争那掌门之位,将来领率门下群雄扫除焚香救出天狐始祖,为师兄了却心愿!”
秦挽歌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温柔,澄澈分明,温润清亮的眼眸之中能够清清楚楚地倒映着那个认真的女子。许久之后,秦挽歌忽然轻轻一笑,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三妙顿时热泪盈眶,泪水划过脸庞,滴落在师兄的衣襟之上。她收紧双臂,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身前的男子,如同拥抱自己此生的信仰。
我不奢求厮守永生,只要一个简单的拥抱,于愿足矣。
即便刀山火海,即便艰难险阻,我也……甘之如饴!
秦挽歌抱住了她,轻轻道:“……谢谢你,三妙。”
“别抱了,”无殇脸上带着几分不快,仿佛亲眼目睹自己的墙角被人撬了,“快来看看,我发现有些不对劲。”
三妙匆匆离开师兄的怀抱,背过身擦去泪痕,随即脸上带着一丝红晕跟在秦挽歌身后。无殇默默瞥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准确来说是没敢当着秦挽歌的面多说什么。秦挽歌走到被无殇扒开的新坟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无殇道:“总归是一个门派里的师兄弟,就当是做件好事将他那被大卸八块的残尸与那位老奴葬在一处……”他望了眼发丝灰白容貌半遮的老奴,不自禁地拧了拧眉毛,“不过,我刚挖开坟,就发现里面死的这位,可能不是什么老头子……”
说完,无殇抬手除去“老奴”脸上的遮面黑步,入眼的容貌皱纹丛生肌肤枯皱,完完全全是一副老者的模样。秦挽歌忽然道:“难道是万毒门‘回春’?”
三妙一怔,随即问道:“什么‘回春’?”
“是一种毒。”无殇解释道,“准确来说,是师兄……是修曜以前炼制的一种毒。中此毒者,会有旁人难以比拟的修行资质与速度,短短几年便可跻身高手行列。只不过,‘回春’之毒所带来的高深道行是以寿命为代价的,一旦出手,便会飞快苍老,直至生机丧尽。”
无殇皱着眉头,有些疑惑不解,“但是自从修曜叛逃万毒门之后,这毒便失传了,我门中所有经‘回春’催生而成的高手都已殒命,这位又是哪里来的……喂,三妙,别乱碰!那具尸体有剧毒!”
三妙颤抖着双手,从那位“老者”的怀中摸索出一枚串着粗糙红绳的小贝壳,她身躯颤抖不已,哽咽着念出了一个名字。忽然间,三妙扑在了那具剧毒尸体之上嚎啕大哭起来。
无殇吓了一跳,正准备强行拉她离开,却被秦挽歌拦住了。
“为什么……”
“大哥,”秦挽歌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那位,应该是三妙的胞弟。”
南疆边陲,十万大山。
神州之地当属中土最为肥沃,极北为苦寒冰域,南疆则是毒障恶林,而在这极南之地的连绵穷山恶水之中,当属十万大山最为凶险。苗疆后人口口相传,十万大山本是上古巫神赐予巫族后人的锤炼之地,虽然野兽丛生凶险异常,但却有无数猎人从容出入。直到千年前,一个不老不死的旷世妖孽将十万大山变作一片尸山血海,虫兽飞禽化作狰狞食人兽妖,侵扰南疆安定。
那时,古巫一族最杰出的巫女玲珑以巫神遗阵困住妖孽,而后更是在妖孽重伤遁走之后亲自率领一队不畏生死的勇士前去诛杀妖邪。直到后来,一行八人只回来了五位勇士,因继承不明之故逐渐分裂成如今的苗疆五族。
冗长的历史,如今只在长辈们的传说之中默默流传。
但十万大山的异常却丝毫没有恢复曾经的和平,任何进入之人不是死在剧毒的烟瘴之中,便是成为了狰狞兽妖的口腹大餐。久而久之,昔日茂盛的十万大山,便变成了苗疆口口相传的人间地狱。
然而,就在这处处凶机的十万大山深处,却有一道暗红剑芒飞驰而过。
那剑光飞得极快,一路上即便有无数身躯极大无比堪比山岳的兽妖拦在路前,也都被其轻车熟路地避了过去。即便有故意挡在身前的形似虎狼的兽妖,那剑光也是能躲就躲、能绕就绕,实在避无可避时,剑光之中便有赤色火焰涌出,所到之处狰狞兽妖无不嘶吼避开。
如此喧扰片刻,那通体变作赤红的剑芒飞快没入一片黑森林之中,只留下身后无数兽妖的嘶吼声交错响起。然而令人费解的是,一路上对那剑光虎视眈眈的兽妖大军,却丝毫不敢进入黑森林之中,就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它们牢牢困在森林之外。
“铮”声过后,剑芒跃出黑森林径直向前方七座大山飞去,它似乎在那座树木皆为古怪黑色的树林之中受到了袭击,原本赤红的剑芒重新变回暗红之色,就连速度也比之前慢了许多。许久之后,那剑光终于来到一座高山之前。这山上无草木下无河流,深邃黑色的岩石组成了一道直插天际的高峰,只是在这山顶却有终年缭绕不断的阴云,仿佛无数恶灵嚎哭围聚。
高山之下,有不断涌出的呼啸阴风,吹得人骨肉冷彻、胆颤心惊,但这些阴风却系数避开了洞前的那座雕像,仿佛不忍其饱受摧残。那道剑光直直飞向洞口,直到逼近那座一人来高的雕像才缓缓停下,光芒闪过,一位两鬓苍白的中年男子现出身来。他相貌生得不凡,鹰鼻薄唇带着威严,一看便是久居高位之人,只是不知为何容颜毫无苍老之色的他却顶着如霜雪般的鬓发,倒仿佛是未老头先白一般。
若是秦挽歌在此,定会咬牙切齿地骂一句“云易岚老贼”。
那人停在雕像之前,也不向洞口行进,只双手负于身后,目光凝视前方。他的视线似乎掠过了那个一人来高的雕像,瞳孔之中清晰地倒映着面向古洞、背对自己的女像,淡淡深意逐渐涌现,似有精光闪过。
“不想要眼睛的话,就继续看娘娘。”一个幽幽男子声悄无声息地响了起来。
云易岚移开目光,淡淡道:“我这次来,有要事。”
阴风呼啸的古洞之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身影,全身黑衣黑袍,如同鬼魅一般。他的双眼透过遮住面庞的黑布,锁定在云易岚身上。看了一会儿,黑衣人忽然哼了一声,冷冷道:“大人早已知道你的来意,所以让我在此处等候。”
云易岚面色沉稳,继续道:“那大人的意思?”
黑衣人道:“正邪相争与我们无关,你自可率领门下精锐强将前往青云山。若你有命回来,往日的约定仍然有效;但若是你死在青云山上……”他后面的话并未讲出,但又有谁理解不了他的所指呢?
云易岚点了点头,眼底暗光无声闪过,“既如此,那我便回去了。”
黑衣人丝毫不为所动,眼看云易岚转身将要离去,他才望着那人的背影,幽幽开口道:“大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南疆五族圣器我们已得其二,不久之后便是你们焚香谷实现约定的时候,还望你……莫要妄动心思。”云易岚脚步一顿,祭出仙剑的手掌似乎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只是还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幽幽之声便再度传来:
“听闻那枚‘玄火鉴’曾在狐岐山出现了……”
云易岚眼角狠狠抽搐两下,他眼中似有狠光一闪而过,只是他毕竟不是当年那个得到谷主之位便沾沾自喜的年轻人,短短功夫就已恢复常态。云易岚嘴角噙着一丝笑,缓缓转身望着不知何时走到女子雕像前的黑衣人,淡淡道:
“放心,‘玄火鉴’迟早会再度成为‘八凶玄火法阵’之枢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