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翼并不知道蓝扇心中所想,但他能感受到蓝扇的心情,那股欣然和坚定中蕴含的满足与踏实让胸中同样满溢。
八百多年,这只小蝴蝶终于是让他给焐热了。
蓝翼心中那股子激动简直无法言说。
其实即使说不出来也看得出来,这个平素看着斯文冷静实质高傲得如在云端的男人如今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是微笑的,不管是砍柴摘菜抓鸡杀猪还是做饭打扫,那个合不拢嘴的傻笑就一直没消失过,看得蓝扇都想捂脸,却又忍不住也跟着傻笑。
大劫在即,这两个不靠谱的家伙却好似真的在度蜜月一样,傻白甜到一个不行。
心意相通,双修起来更加事半功倍,入定的时间也与日俱增。
蓝扇的妖力在日日夜夜的循环交融中变得越发凝视圆融,内府妖丹也莹润有光,状态可谓前所未有的好。
蓝翼也彻底变成了个居家好男人,不仅帮蓝扇调理妖力,变着花样做好吃好喝投喂,粘粘糊糊在拔步床上扯了帘子恩爱无限,更颇有趣味地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出海捞上一网,收拾一顿海鲜大餐什么的给蓝扇打牙祭。
山中岁月不知数,这样幸福到梦幻的时光更是过得飞快。
终于有一天,蓝扇笑着对蓝翼说:“时间到了。”
蓝翼也笑,轻轻在蓝扇唇上一吻,轻如蝶翼,印痕入心,“我等你。”
等你一起生。
或者,等你一起死。
蓝扇揽住蓝翼的脖子,抚摸他的后颈,眼神清澈安定,额头相抵,彼此的呼吸交缠。
蓝翼伸出双手,紧紧将蓝扇搂在怀里。
这一刻仿若即是永恒。
良久,蓝扇双手按住蓝翼的肩头轻推,“走吧,别落下东西,别离的太近,等着我就行。”
蓝翼点头,埋在蓝扇肩颈,深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飘然浮立于半空。
蓝光一闪,身上衣衫瞬间变换,峨冠博带,长袍广袖,身后巨大的蝶翼虚影轻扇,洒下一片极美的幽蓝光屑。
蓝扇须臾不瞬地看着这个出尘无双的大妖,这是他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也是他属于的,多骄傲。
蓝翼广袖一拂,岛上原本不存的那些物件与生灵便被袖里乾坤轻轻卷走。
蓝扇微微一笑,返身走进了已经空无一物的山洞。
蓝翼则飘然而起,离开了老板布下的阵法,远远地退开,隐匿了身形,立在海面上静候。即使已经看不到被老板阵法笼罩的那个孤岛,却依然遥遥地凝视着那个方向。
原本晴空万里静若翡翠的海面上忽然吹起大风,浪涛翻涌,乌云聚拢,天边遥遥传来闷闷的巨响,海鸟四散惊逃,鱼群惊慌下沉,转瞬之间,天地间便一片昏暗。
海水被飓风推动,巨浪如山,乌云低垂,几乎与海浪相接。
黑沉浓云中银蛇电舞,闷雷声近在咫尺。
天劫,终于来了。
蓝翼望着那劫云中不详的暗红色,心中一片沉静。
四九天劫。
以蓝扇的道行无论如何都不该有的四九天劫。
果然,这是个必死之局。
天道无情,不看前缘,只看因果。
天道有情,天衍四九,终有一线生机。
蓝翼看不到孤岛上,浓郁的近乎实质的紫蓝色雾气弥漫扩散,覆盖了整座孤岛,狂风席卷,雾气丝毫不散,像是一朵浓艳至极的紫色巨花,重重叠叠的花瓣中央,颜色浓郁的近乎黑色,暗红与淡金的光芒隐隐交错。
浓雾之外危机重重,浓雾之内却响起了孩童清脆无忧的笑声。
“看,我能飞的这么高了,之前都不知道,原来这么高的树上也有花啊,这花开得还真不错,挺香的呢,看着就好吃,你们要不要也尝尝?”
“再让我玩儿一会儿嘛,我都飞得这么好了,肯定没事的,你可千万别去告诉族老,我把最好那朵摘给你好不好?求你啦……”
“这个蜜好吃,哪来的?回头带我一起去,多弄点儿来大家都尝尝。”
“我今天又学了新招式,等我学好了也教你,大家都变得厉害了,我们就能去更多的地方,天下那么大,肯定有很多好看好吃的花。”
“再加把劲儿,等我修成人身就能吃到更多的东西了,别告诉大人我偷偷去看了人类,不然你也跑不掉,我们可是共犯哦。”
“真的吗?这个是给我做的?这衣裳真好看,谢谢啦,快让小爷亲一口表示感谢,你要是没嫁人多好,将来小爷肯定也要娶一个能做这么好看衣裳给我的丫头,还要会做饭,小爷肯定很快就能修成人身了。到时候我们加把劲儿,大家一起吃香喝辣!”
。※※※
“为什么要捆着我,这是什么地方?族老,族老快点放开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乱跑了!族长,族长你帮我求求情吧,别吓唬我了,这个不好玩儿!”
“不,不要——————————”
“不要,我不要吃!”
“不要,不要死,不要——————————”
“停下,我不要,不要再说了!啊啊啊啊啊————”
“好疼,我好疼,放开我,求求你们了,我以后听话,什么都听,我会乖乖的,放开我,求求你们了,好疼啊,好疼……”
“复仇,要复仇……我的命是族人给的……要为族人复仇……疼……复仇……火……好烫好疼……”
“复仇,要复仇,伤我族人者死,虐杀我族人者族灭,复仇……”
我已经帮你们报仇啦。
伤害过你们的那些全都被我杀掉,死的很惨很惨啦,真的,我都做到了。
气势万钧的劫雷一道接着一道,一道比一道更狠地劈落。
浓郁的雾气顽强地被劈散又聚拢,雾气越来越淡,不祥的暗红色和微弱的淡金色交缠相争,像是两条互相撕咬的巨蛇。
劫雷煌煌,孤岛上碎石迸裂,海面卷起千堆浪。
执着的雾气渐渐淡了,一只巨大的蝴蝶影影绰绰地露出身形,一双蝶翼铺开,盖住了大半个孤岛。
黑色的羽翼被劫雷劈的残落破碎,那两只眼睛一般的蓝色斑痕却完好无损,正放着莹莹的幽光,护着垂翼的巨大蝴蝶。
腥甜的味道散出,越来越重,重的近乎腥臭。
巨大垂死的蝴蝶身下,紫蓝色浓稠的血液汩汩流出,汇成一条颜色诡异的小河,河水上再度浮出雾气,比之最初更加浓郁数倍的雾气。
劫雷毫不容情,劈的天摇地动。
那雾气却越聚越浓,居然凝成浓浆,一张张面目各异表情狰狞的面孔从雾气中凸出,被那些紫色的浓浆束缚,疯狂地挣扎,每一张面孔都张大了嘴,无声地嘶吼。
尘归尘,土归土。
我已经报了你们的仇,也报了你们的恩。
你们该自由了,我也该自由了。
大家,都该自由了。
从一开始,蓝扇就没有想用任何外力来对抗劫雷,他依仗的只有自己的妖力和这么多年下来积累的那一点点功德——与他做下的杀孽相比,那功德真的只有一点点。
然而,足够了。
蓝扇无需功德来替他抗住雷劫,他甘心情愿地行善,任劳任怨地给老板干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把那些被他束缚的灵魂。
劫雷淬炼过的淡金色巨蛇颜色越发刺目,那暗红色的不详之光似有畏惧,不敢再纠缠,返身缠住了已经无力挣扎的巨大蝴蝶,孽果报应,本来应该是极痛的,千刀万剐,烈火焚身,这些小爷早尝过了,痛着吧,小爷扛得住!
呛咳出一口血,现出原形的蓝扇只能在心中得意大笑。
他已经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但他能感觉到,那条功德金光凝成的小蛇正顺着他的心意在雾气浓浆中游走,所到之处,那股腥臭黏腻由纯粹的怨气和戾气凝出的浓浆渐渐雾化散开。那些挣扎到绝望的面孔趁势破雾而出,化作无数虚影,密密麻麻地浮在半空。
蓝扇已经再无余力,侧脸伏在尘土里,张大眼睛,对着那些虚影。
尽管看不到,蓝扇的脑海中也绝对不会忘记——每一张他记得的面孔都曾经是他的族人,自愿或不自愿地献祭了生命,蓝扇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珍爱过他,还是从头到尾只有利用,或者还有恨吧。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被算作是他们的族人,还是只是个被制造出来的工具。
那些他不记得的,都是死在他幻力之下的,肉身死后,魂魄也无法逃离幻力的牢笼。
蓝扇看不到,也不记得,有没有伤及过无辜呢?大概有吧。
就算肯定有也没什么关系,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他正在接受报应。
蓝扇甚至还有心思想象,这么多年,这么多魂魄都被他拘束着不得脱身,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掐上一架呢,还是早就已经同仇敌忾或者把过去完全遗忘了呢。
身下的血越流越多,金色游蛇越来越小。
雾气散去,在功德金光被消磨殆尽之时,刚好全部的魂魄都被释放了出来。
该是最后一道劫雷了吧,别说,他还正经挺厉害呢。
蓝扇心里依旧自恋地笑,转动起那颗已经布满深深裂痕的妖丹,最后的妖力冲出,残破的蝶翼艰难地振起,巨大的蝴蝶缓慢地腾空,鲜血淋漓,倾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