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扇这么一闹,把原本吃的也挺开心的范周给逗得都没力气吃了。
侧头想瞅瞅他家那木头脸什么色儿,余光忽然扫到个眼熟的人。
“唉,你看,那个不是你们那任务目标吧?”
“怎么可能?”蓝扇直觉摇头,还是顺着范周指的方向看过去,仔细一感觉,“我去还真是他!”
那小子不是有点儿钱都花在行头上了吗,怎么忽然这么有钱跑来吃好的了?
不对,那小子现在就算有药顶着,也应该还恢复人类的胃口呢,跑这儿来干嘛?
蓝扇看到的时候就剩个背影了,转头问范周:“你看见正脸儿了吗,有人和他一起来吗?”
“有个看着四十左右岁的女人一起,我没太注意,不知道是不是老板娘什么的。”
蓝扇一拍桌,“妥了,这家店根本就没有老板娘,我得去瞅瞅,你们先吃,不够回头再点。”说完揪着蓝翼就跑了。
范周挺好奇地想跟着去看看热闹,被梁楠一把薅住,按坐下,把筷子塞手里:“吃!甭管他们,吃完赶紧回园子,还能赶上顿宵夜。”
范周喷笑。
反正他们是来被请客的,吃完就跑也没什么大不了,干了。
第12章
陈鸣是没什么钱的。
就算在他不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也是没有钱的。
一个有才华,长相清秀,勤奋肯干肯闯的人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陈鸣曾经也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赚的钱在他们那个地方已经算是很高。
可惜,父母铁了心不给他一点儿机会去做那些“丢人现眼”的事情,牢牢把他的工资卡给握在手里,工作七八年,赚的所有钱几乎都在父母手里,如今想想,也算是提前给了赡养费了。至于养老送终,陈鸣从未想过那么遥远的事情,他的命一分一秒都是珍贵的,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体里那个东西就会破体而出,然后把他啃噬干净。
陈鸣觉得自己一定从签了那个约开始就不算是个人了,他觉得自己的血都像是冻住了似的那么冷。
无时无刻不想把儿子掌握在手心里,让他按照自己的心愿体面地工作结婚生子,一旦儿子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千里追踪也要堵死儿子所有出路,只能按照他们的想法过日子。
有一度最怨恨的时候,不是没有过极端的想法。
如今想起来,却能事不关己似的笑出来,甚至还能想象一下,像只种牛一样被压进洞房和那个肯定是被父母挑好的女人交配,生不出儿子还不行。
要是万一硬不起来呢?
是准备给他下药呢?
还是说当公公的准备亲自上,啊,说不定那个婆婆还会帮忙按手呢,反正都是一样的血脉,只要和其他的人家一样有个孙子就行了,谁生的重要吗?
说不定还会反过来让他感恩——一个“不行”的男人,有后了,还肯定不会被人发现,难道应该叩谢天恩吗?
至于他的想法和那个被当作生育工具和佣人的女人的想法,他们怎么可能被允许有自己的想法?
听话才是他们的本分呢。
会不会毁了儿女的一生?
会不会让儿女终生抱憾,甚至郁郁而终?
呵,和他们那无上珍贵的面子相比,儿女的命也不过只是草芥罢了。
他们原本就是被创造出来作为他们面子的一部分的,就像买了一件皮草,或者买了一条纯种狗一样是可以用来炫耀的东西。
儿女考上了好的大学,就像是教会了狗狗叼拖鞋一样。儿女结婚生子,就像是找了条同样血统的狗狗配了血统纯正的漂亮狗仔一样。
只要他们有可以炫耀长面子的东西就可以了。
儿女想什么?宠物和财产怎么会有思想呢?有思想的,那就是坏掉了,坏掉的就要被修理,不然就要被丢弃。
陈鸣已经完全不吝于用最恶毒的想法去想他那对父母的内心。
也许,在那次被当着无数有名的无名的观众面前被至亲用最不堪的词语教训过,再被父母用最卑微的姿态“恳求”过,在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那个舞台上的时候,他就已经疯了吧。
沉默地坐在桌前,陈鸣半垂着头,莫名其妙被声乐老师无视他的拒绝强硬地押出来吃饭,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并不想开口。
吴老师也不在乎,径自点了大堆的东西。
吴老师年近半百,圈子里算是很有名的声乐指导老师,教过的学生不计其数,明星大腕也有,陈鸣的嗓子的确得天独厚,人也刻苦,这都并不罕见。触动她的是这孩子身上的那股子郁气。
吴老师曾经有个儿子,同样才华横溢,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绝症过世了。
她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儿子的影子,那种把生命燃烧殆尽也要灿烂的绽放一回的执着。
看着这个年轻人,儿子在心中留下的伤疤就一阵阵酸楚疼痛,便忍不住想要和这个年轻人谈谈。
蓝扇和蓝翼隐去身形窥视了半天,很确定那个气质很强势,态度却很温和的女士就是个普通的人类。
蓝翼的记性好的很,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和金老板公司签约的一个声乐指导。
蓝扇蓝翼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有几分不解。
想听听两个人要说什么,偏偏这俩人一句话都不说。
陈鸣自顾低着个头扮自闭,吴老师就用一种怀念又怜惜的眼神盯着陈鸣看。
好在店员的效率很高,没一会桌上就摆满了各种食物,两只小火锅也开始翻滚沸腾冒出热气。
“吃吧,这里的清汤熬得很好,放了些食补的东西,清热润肺。食材也都是最新鲜的。对嗓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相当个成功的歌手,身体不好再有才华也没有意义,我看你一直不正经吃什么东西,正该补补。”
说着,把肉和菌类的盘子往陈鸣那边推了推。
陈鸣抿抿嘴角,犹豫了一下,拿起了筷子,夹了些肉开始涮。
切的轻薄的羊肉片几秒钟就滚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陈鸣试探着把肉片放在嘴里,嚼了两下,忽然就瞪大了眼睛,近乎失态地捂住了嘴。
“怎么了?烫着了吗?赶紧喝口水!”
吴老师马上拧开矿泉水瓶子,给陈鸣倒了半杯水推过去。
陈鸣握住了那杯水,却没有喝。
他并不是被烫到了,而是长久以来第一次又能尝到了食物的味道,那种感觉,和死而复生也差不多少了,怎么能不激动。
人活着就会有各种欲望,反言之,正是这些欲望的存在,才证明一个人是活着的。
民以食为天,食欲当然是最原始也最能唤起生机的一种。
陈鸣心中的压抑的怨恨和深厚的执念压制住了一切,似乎生与死对他来说真的已经没有了差别,只要能完成自己的夙愿,哪怕立刻就死无全尸他也毫无怨言。
可是,求生毕竟是刻在人类骨子里的天性本能,一旦被打开一个豁口,便很难再堵上了。
吴老师点了不少菜,不料陈鸣完全无视了她,只顾埋头苦吃,几乎把桌上的食材扫荡一空还意犹未尽。
明明是挺没礼貌又挺可笑的事情,吴老师却觉得惊喜,赶紧又点了一堆,生怕陈鸣吃不饱。
看着这个苍白骨瘦的年轻人的吃相,吴老师甚至露出了个和形象不符的欣慰柔软的微笑。
“对了,大小伙子就该这么吃饭,身体才会好。你那么有才华,又抓住了这次机遇,以后的路还很长,一定得有个健康的好身体才行。”
几乎以为不存在了的胃被胀得沉甸甸的,陈鸣一手捂在胃上,终于抬起头看向一直关切他的这个吴老师。
陈鸣一直是个十分敏感的人,过去的那些经历和生长环境然造就的这种敏感,在和那只妖怪订了契约之后变成了某种微弱的特异功能。
他很肯定这位吴老师对他完全是出于善意的关心,而且是很深的善意,深到他无法理解。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几场公事公办的指导,这种突如其来的善意让陈鸣不解地微皱起眉头。
下定决心离开家里之后,他拒绝了那个妖怪的安排,终于可以凭自己的意愿自由地闯荡。
真实地走进这个圈子,哪怕只是很外围,人际关系的复杂程度就已经让人叹为观止望而生畏。
辗转磨砺了很久,有时候也不得不为了攒置办行头的钱而唱些他并不喜欢的歌,打些其实挺浪费时间的工,不过他甘之如饴。
这一次,他是完全自由的,再无后顾之忧的可以向前闯,再也不会有人打着亲情的旗号,用眼泪和舆论勒住他的脖子,把他当成牲口一样套住拖走。
只要想到这些,什么艰苦,什么勾心斗角,对他来说都是可以愉快地忍受的。
不用吃饭、无法感知冷热这些在那会儿帮了大忙,食宿都省下了,短短时间就攒了前面七八年都没有的那么多的钱。
想到这里,刚才该沉浸在食物美好中的陈鸣默默地放下筷子,身上又笼上了郁气。好在眼下他也算大红的种子选手,主办方提供食宿甚至练习室,之后的事情再说吧,说不定根本就没有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