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道:“那好极了——我还和老太太说,把宝姐姐也接来住几日,我们好生乐一乐。”
探春笑道:“我正是和你来商量这个的,除了宝姐姐和史大妹妹,我还想请那府里尤嫂子,平儿姐姐,并薛姨妈那里的香菱妹妹,你看怎样?”
黛玉道:“怎么不请凤姐姐?就算她忙,总也要来坐一坐的。”
探春道:“她如今可没心思见我们。”
黛玉见她似有未尽之意,皆记在心里。
宝玉自黛玉劝谏,便向贾政回了自己的意思,贾政心内着实欢喜,面上还沉着脸喝骂道:“你快别提读书两字!别把我羞死了!”
往常他这般说,宝玉也这般听听就罢了,谁知这回他说了这句,却见宝玉忽然扑通一声跪下,膝行至他跟前,抱住他道:“父亲,儿子是真想读书,求父亲成全!”把贾政吓了一跳,竟再说不出责备之语,打发走宝玉,悄悄叫小厮来问道:“宝玉近日都做些什么?”
小厮们早都串通一气,要讨宝玉的好,见老爷问起,纷纷道:“二爷最近用功得很,听说跟前伺候的人都怕他身子熬坏了,苦劝不止呢。”
贾政欣慰之余,难免越觉郑重,且又恐再有贾母偏袒赶走先生之事,自己闷头思量一回,倒与黛玉想到一处,打起李家的主意来。
然而贾府自有族学,本家子弟再往别家附学,又似有不妥,族中只怕也有议论,斟酌良久,终于还是儿子的前途重要,因手书一封,命人送与李纨之父,倒也不说附学之事,只说儿子要学文章,请他指点,并贾兰也带着请他指点,以期应允。
李守中见信说到贾兰,想起早逝的贾珠,免不了洒了几滴眼泪,当下慨然应允,早早打点起来,务必要教导宝玉、贾兰成才。
宝玉得了准信,振作精神,叫人收拾打点,又想起秦钟来,特地去了趟族学,与他作别。
谁知他在内宅待久了,外头的事一应不知,到了族学才知秦钟竟已死了,宝玉怔忡之余,忽然想到宝钗曾以秦钟之死告诫于己,大为惊怖,派茗烟再去打听一回,连智能儿、秦业之事都分毫不差,宝玉这下当真是惊得汗流气促,去了李家,便深自内敛,一心读书,全不复从前放诞之模样,又颇劝谏了贾政几次。
宝玉头一次说起家业败落等话时,因他讲的都是大略,贾政虽然深感体合己心,也未当做大事,谁知宝玉自去李家读书,回家来整日只往自己院子里钻,满口里只说些危言耸听之语,而且有凭有据,绝非黄口小儿所能想出来的,贾政便疑心是李守中要劝自己,只因都是忌讳的话,不好直言说得,才叫宝玉传话,李守中是清流出身,他既告诫,想必是文官中对贾府有所微词,于是也慢慢郑重以对,平日处事,越发谨小慎微,又反复劝谏贾赦。
贾赦哪里肯听这些话?一发的厌恶贾政,说他“装模作样,还没敕封,已经摆出国丈的架子了”,又喝令小厮听见贾政来,直说自己不在,不许通传。贾政只能苦笑,转而去劝贾珍,贾珍与贾赦乃是一路货色,只因贾政是长辈,不好如贾赦那般做得明目张胆,便称病不起,着实避了一阵风头。
☆、第70章
黛玉自得了由头,忙不迭地去贾母那里撒娇撒痴,使出百般解数,立逼得贾母派人去接了宝钗来家,就在黛玉处安顿下——此时距越好的起社之期尚有五七日,多出来皆是白饶的辰光,倒把两人都欢喜了好一阵子。
小别重逢,少不得有那倚肩搭背、耳鬓厮磨之事,宝钗固未明说她回去仔细揣摩,拿自己钻研体悟之事,黛玉却早已察觉宝钗技艺渐熟,摆出敏而好学的模样,床笫之间,颇有些不耻“下”问,累得宝钗将黛玉亲了又亲,抱了又抱,只苦黛玉体弱,还不大敢罄尽其兴,点到便止而已。
谁知头一回黛玉还有些怕痛,这一回竟是入了佳境,眼见得宝钗手脚有些放不开,反过来又抱住了她,以小舌缠绕,勾得宝钗火上来,摸摸索索地又动了一回,直到外头紫鹃一语双关地说了一句:“姑娘们收敛些儿罢。”方停下来,又拿手去抚摸黛玉的肚子,一手从后头搂住她,情极人餍,却不肯就睡,还要将这几日的情状细说。
黛玉白日里走邻访友,从前许多见不到的下处都走了,听不着的传闻也听了,这会又正好把说不出的闲话向宝钗说一遍,先说“大舅妈不大喜欢凤姐姐,前日伺候老太太吃饭时候给了脸子,又被老太太说了回去”,“二舅母女儿做了娘娘,天天不是找王家那里说话,就是进宫,大舅母酸了几回了,还说把公中的钱用去修他们家的省亲别墅,被大舅舅当着下人骂了”,又道“我冷眼看着,大舅舅与二舅舅积怨不小,这些日子怕是更深了,晨昏定省之时,每逢二舅舅进来,大舅舅必然辞去,有时大舅舅要进园子,还要先派人来问二舅舅在不在,大舅母和凤姐姐置气,怕也有这个缘故”。
宝钗道:“大老爷本是家长,偏偏老太太更喜欢小儿子,自然不服气,就是姨父,说他心里对大老爷一点怨气也没有,我也不信。”
黛玉道:“有怨气,咱们就好做事。我以往不大亲近两位舅母,这些日子才慢慢去她们那里,等到熟了,才好从中说话。”
宝钗笑道:“我以为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等小小离间计施展起来必不费功夫呢,谁知也是个不中用的,一开头就跑错了人家。”
黛玉恼道:“不从内宅入手,难道跑去舅舅们跟前说话么?你这人好没道理。”
宝钗笑道:“我没让你去外头,只是你找错内宅的人了!你想两位老爷的嫌隙从何而起?”
黛玉道:“无非是大舅舅怪老太太偏心,二舅舅怪大舅舅荒唐——你叫我从老太太那开始?”
宝钗点头道:“你两个舅母本就性情冷淡,又跟你不亲,你巴巴地去贴她们的冷脸有什么用?还不如在老太太屋里下手,老太太本来就疼你,你说什么,也有分量。”
黛玉微不服气道:“这个我想到了,只是想着双管齐下。”
宝钗摇头道:“两位太太人近中年,老爷都不大进屋了,单是她们两个闹,闹得再凶,老爷也只会厌烦她们,不会和自己的亲兄弟过不去。再说,两位太太都是明媒正娶的官家夫人,有了嫌隙,顶多也就是自己屋里嘀咕一阵子,面上和气总要有的,尤其二太太是最要名声的,你再挑拨,难道她们还为了一两件小事毁了体面不成?”
黛玉有些懂了:“你的意思,从赵姨娘那里入手?”
宝钗微笑点头道:“由来嫌隙都是从小事开始,慢慢加深,小事也是最容易起纠纷的。姨娘通房之间,又最易出小事——何况大老爷那里侍妾多,姨父这里宠爱深,两房旗鼓相当,无分轩轾,纠缠下去,这纷争还只会越闹越大。闹大了,两位太太也不能不管,到时候再拿旁事一逼,连太太们也闹起来...啧啧。”
黛玉实在见不得她这阴险的模样,伸手把她一拍,扯着她又把凤姐和李纨那里的暗斗说了一遍,再将那马英娘之事单说了一遍,宝钗不免笑凤姐道:“那一世里头她是遇见了尤二姐这憨人,所以得逞,这辈子换了个马英娘,只怕没那么容易对付。”
黛玉故意道:“我瞧她也不过尔尔。怎么倒这么看重她?”
宝钗瞧不见她脸上的笑,只是搂着她道:“自古百炼钢敌不过绕指柔,凤姐姐是不让须眉的刚强女子,马英娘是水做的温柔女儿,你是男人,你选哪个?”
黛玉道:“我偏偏不喜欢她那样儿的,喜欢凤姐姐。”
宝钗顺手捏她的脸道:“所以你是女孩儿,不是男人,男人总是喜欢温柔些的。”
黛玉眼珠一转,道:“你呢?你喜欢谁?”
宝钗道:“我谁也不喜欢,就喜欢你。”哄的黛玉心花怒放,伸手抱一抱她,又道:“其实如二妹妹那样的温柔女儿,或者是你这样的,我都喜欢,我只看不惯她那样子,一点子小事,动不动就哭,倒像是谁无故欺负了她似的,外头人都说狐媚子狐媚子,我看说的就是她。”
宝钗听她“外面外面”的说着,知道又是不知看了什么杂书,或是出去听小丫头们的碎嘴子了,不免发狠捏了她一把道:“本来也是凤姐姐欺负了她,她不过想顺水推舟把事情闹得大些,叫凤姐姐收敛点罢了,人家也是没法子,要过日子——你们苏州话叫讨生活的,你又何必计较这么点呢?”
黛玉抿嘴儿直笑,也不管那狐媚子不狐媚子的说法,就趴到她胸前抓她头发道:“几日不见,连苏州话都学会了?”
宝钗笑着又捏了一捏她,道:“那是,如今我可算是半个苏州‘女’婿,苏州话当然要学起来。”
黛玉见她捏得不亦乐乎,忍不住也回捏了一把,入手却觉粘湿,知道宝钗方才出的汗还没褪,便径直起身去旁边拿了手巾,在铜盆里拧了一会,又靠着手炉捂暖了,拿来替她擦了一回汗。
宝钗阻拦不及,只好坐起身,把被子堆在黛玉身上,免得她着凉,黛玉回头一笑,她手里本秉持着一盏小灯,这一回头,灯光顺着她的脸照过来,将她一张白皙小脸染上昏昏黄黄的夜色,看着比白日更觉柔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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