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实在地方上刚进京的,或是家里财力一般的,贾赦又自恃身份,看他不上。因此婚事一时未谐,倒是迎春渐渐察觉父亲打算,终日闷在屋中,以泪洗面而已。
探春因王夫人命她管家,往来消息,较旁人要灵便,忽然几日听不见迎春的讯儿,就派人去悄悄问司棋道:“你姑娘怎么一回去,就再不出来了?便是守孝,我们姐妹私下走动走动也使得的,别闷在屋里,憋出病来。”
司棋道:“我们姑娘眼下都不知要到哪里去了,哪里还有心思走动?”
探春听这话不对,叫待书守在门外,自己携司棋的手细问缘由,方知贾赦的心事。她正担心此事,且又是物伤其类的意思,免不了唏嘘一阵,打发走司棋,自己在房中坐了一会,抬脚来寻宝钗。
宝钗自上回守灵之后,便再未与探春单独见过,忽然听报说她过来,想起黛玉在旁,忙转头看她,黛玉就起身道:“我先走了。”宝钗拉住她道:“她轻易不来,来了必然有事,你坐下听一听。”说话间探春已经进来,看见黛玉在,略一见过,各叙寒温,宝钗见她踟蹰扭捏,似有心事,便慢慢拿话引她,探春渐渐的就说年纪大了,姐妹各自分离,日后不知在何处,又向黛玉赔礼,说当初不该置气。
黛玉笑道:“那几句也叫做置气,那我们竟没个和气的时候了。”虽在宝钗屋中,却如主人一般,唤丫鬟们打点招待,宝钗的丫鬟也听她使唤,并不见外。
探春知道宝钗同黛玉要好,却不知她两个要好到如此地步,心内纳罕,又和黛玉说了几句软话,两人和好如初,探春方提起迎春的事来:“我听说大伯近日颇在四处探看人家,物色豪富家中适龄之子。”
宝钗与黛玉对视一眼,宝钗道:“如今还在孝中,大老爷就这样急了么?”
探春垂眼道:“若是一出孝就要打发人,现在看起来都是晚了。”想了想,又道:“太太也在叫婆子们四处看呢。”
宝钗知她心中所忧,劝道:“太太那里,你不必担心,倒是大老爷那头有些可虑之处。”
可虑为何,三人心中都明白,沉默片刻,还是探春开口道:“宝姐姐,我想你是与知道外头的事的,能否…替我们打听打听,大伯那头都看的哪些人家呢?”
宝钗道:“你们家里的事情,我未必打听得到,不过我倒有个主意——你叫丫鬟多给上门的婆子塞点钱,只说是琏二哥哥顾虑自己妹妹的婚事,请她多多帮忙,事情若成,还有重谢,这样她必然替你们尽心。”
探春原是未嫁女儿,不知道这里头的勾当,闻言还迟疑道:“只买通媒…婆子就好了么?”
宝钗笑道:“你不知道,做这营生的,必要有一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利口,去了东家,说得天花乱坠,到了西家,再吹得人间少有,至于事情成了之后如何,她却不管了,所以你先要买通了她们,她们替你上了心,这事就成了一半了。”
探春又问:“则一般这样勾当,需要多少钱呢?”
宝钗道:“总有几十上百,也尽够了,你若缺了,我这里还有些,你们先拿去用,只不可一次给了,免得收了钱不办事。”
探春记下,回去婉转和迎春说了,迎春还自犹豫,悄悄道:“我们自己干出这样的事,怕…不好罢?”
探春急得道:“你自己的事,自己若不上心,这家里难道还有谁会替你上心么!”
迎春半晌才道:“我屋子里也没个可靠的人,进进出出的,难免漏了风声。”
探春见她竟是一点儿干系不想当,只是叹气,到底一点姊妹心肠,开口道:“你若怕了,我替你来办。”
迎春见她仗义,果然将自己的几副首饰拿来,探春悄悄叫人拿出去当了,打听常在那府里行走的几个媒婆,每人唤来,送了几两银子,又许下重喏,那几个媒婆本来嫌弃邢夫人给的钱少,不大上心,忽然遇见这副许诺,重又打起精神,不上几日,说了好几个人品样貌不俗的小户子弟,贾赦却又嫌这些人出不起聘礼,只把此事按下。
宝钗虽教了探春这个法子,心内毕竟不安,在房中踱来踱去,思量不止。
黛玉见她忧愁,不解道:“买通了媒婆子,嫁个差不离的人家,日后再有娘家照拂着点,总不至于过不下去罢?你又在烦恼些什么?”
宝钗道:“倘或真是寻个小家子弟,那倒是好了,我只怕那府里如今入不敷出,看不上这些小门小户的,把迎春卖去那大户做侧室,才是糟糕。”
黛玉讶然道:“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做小罢?”
宝钗摇头道:“从前只有大老爷,如今还有夏金桂,难说。”
黛玉就推她道:“你想想法子呀。”
宝钗苦笑道:“我不是在想么?若是探春,我是全不担忧的,惜春也不着急,只有迎春,父母兄嫂,全都是这模样…”
说到兄嫂,黛玉就一挑眉道:“琏二哥曾送我南下,我一路见他,虽是色字上头松了些,人却也没坏到底,他拢共只这一个妹子,就算不是一个娘生的,也不至于一点儿不管罢?”
宝钗蹙眉道:“现今那府里挥霍殆尽,都靠夏家补贴着呢,他在家里说不上话,且大老爷在…大老爷在…”她忽然拍手一笑道:“黛儿真聪明,咱们就去找琏二哥,连夏金桂前时欺负你的账也一起讨回来!”
黛玉忙催着她细说,宝钗就附在黛玉耳边轻轻说与她听,两人久已未相亲近,猛然隔得这样近,黛玉便被撩得有些心痒起来,想起贾母,忙推开宝钗,低声道:“我…我等你做就是。我先走了。”
一转身,逃也似地出了门。
宝玉中了秀才,阖府无不庆贺,贾政、王夫人等自不必说,便是贾赦也少不得贺了几句,回来却又挑剔贾琏。
又有夏金桂见宝玉高中,镇日在贾琏耳边说东道西,骂他不中用——她入府数月,渐渐把那威风摆出来,风头之盛,远胜于凤姐当年,凤姐到底是大家出来的姑娘,有些事情上还讲个规矩礼仪,如夏金桂则撒泼打滚,无所不为,且如今大房败落,家中用度皆靠夏家支持,贾赦、邢夫人待夏金桂如珠似宝,遇事不管道理,先斥贾琏,勒逼得贾琏比先还苦了十倍——贾琏被父、妻几重责难,酸溜溜地道:“他便不考试,也有现成的一个爵位摆着,不比苦苦读书,到头来做个穷官儿好么?便他做一辈子官儿,都还未必有如今我这些家私呢。”
夏金桂冷笑道:“你再也不要提家私这话,如今这家里上下,那一处不是花的我的钱?当初我只当你们毕竟是个公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少总还有些体面,谁知内里竟是这副模样,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嫁给你这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白把我家里的东西都贴进去了!”
贾琏听她说的话不好,不敢与她斗气,闷头出去,身上没钱,也不好出大门,就在外书房混了几日,家里下人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如今夏金桂得势,便一个个都去那头趋奉,把贾琏晾在一旁,长吁短叹,借酒浇愁,聊以度日。
☆、第143章
贾琏身上无势、手中无钱,从前那帮朋友多半已经疏远,家中下人也瞧他不起,在书房胡乱住下,越发苦闷之外,倒把那些游乐的心思全都淡了,渐渐的想起从前凤姐的好来。又因见宝玉有了出息,二房稍稍恢复了从前那些亲朋往来,方深知勤学向上的好处,只恨自己从前耽于享乐,蹉跎至今,一事无成,如今想要悔改,却已是求告无门。自己闷闷过了几日,耐不得火气,丫鬟小厮惧于夏金桂,也不敢和他来往,正在门前踟蹰不定,不知是否回屋时候,忽然一个男仆悄悄过来喊:“二爷。”
贾琏定睛一看,见是从前他一个长随名唤旺儿的,又惊又喜,笑道:“你如今在哪?”原来旺儿因娶了凤姐的陪房丫头,被夏金桂当做眼中钉,早早赶出去,他是惯会见风使舵的,连忙又转头来奉承夏金桂,谋了个门子的缺,这日他媳妇从前要好的一个婆子来串门,与他说了些话,说得他心动了,就偷空来寻贾琏,主仆厮见,各自说了近况,贾琏听说现今门上早不同当初人来人往的盛况,门子从当日的肥缺变作苦差,自有一番唏嘘。
那旺儿心中有事,略说几句,勾得贾琏又对夏金桂生出几分火气来,就趁着这股火气道:“论起来不该我们做奴才的说话,但是我们这位新奶奶做事实在也太过分了些,我们这些人,再怎样也是二爷的旧人,便是要打发,也不该打发得这样干净,如今二爷出入都没个人手,叫我们都看不下去了,何况外头那些人?”
贾琏叹道:“如今这世道,什么天理纲常,都不及有钱的实在,她手里有钱,连老爷都对她另眼相待,但凡我稍不顺了她意,隔日便闹到老爷那去,轻则申斥,重则打骂,连个好日子都不让人过,哪还管的上什么伺候的人手呢?”
旺儿笑道:“叫我说,从前我们凤二奶奶那样霸道的官家小姐,外头的事还不是要靠着二爷来管?如今这位就是再横,难道能比那位还厉害?她家里再是怎样大的产业,靠她一个,毕竟也立不住,到头来还是要靠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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