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也不例外。
一路的疲惫已经褪去,他现在很兴奋,在马车上坐了一路,他根本不愿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他甚至都不愿意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好好地待上片刻,相反的,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能够跑出去,在那片不似人间的繁华灯火中走上一遭,好好发泄掉一路上攒的郁气。
但是考虑到闻人羲,他还是默默按捺住内心的蠢蠢欲动,铺好被子准备爬上去干躺一夜。
闻人羲看看陆小凤看上去冷静,实际上早就躁动的往外瞄的样子,轻叹口气:“坐了一天也不累,不若陪我出去走走?”
陆小凤犹豫一下,说道:“天色已晚,还是等明天吧。”
闻人羲抬手敲敲陆小凤的脑袋:“你见过白天去看夜景的吗?把姜汤喝了就出门。”
他的语气温和,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难得的霸道。
陆小凤眨眨眼睛,“哦”了一声,乖乖的跑去把炉上的姜汤喝完,披上斗篷,跟在闻人羲后面走出门去。
全程大脑一片空白。
闻人羲揉揉胀痛的额角,在陆小凤注意到之前放下手,神色如常的披衣出门。
……
外面很热闹,寒冷半点没有熄灭这里人的热情,反倒是因为夜色的美丽而更刺激了人们出游的欲望。
熙熙攘攘,络绎不绝的人流,满街摆满摊子,各种各样热闹的就像是过节。
摊子上挂起形式各异,争奇斗艳的冰灯,灯火摇曳让人如同看到了元夕之景。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满街的灯火,车水马龙去,笑语暗香来,云淡风轻,月色正好。
冷风一吹,被闻人羲突然地气势压得一片空白的脑子也清醒起来,看着闻人羲走在前面,不紧不慢的身影,陆小凤的脸悄悄地沾上了一抹红色。
……
街头少不了卖灯的,卖吃的的,更少不了卖酒的。
寒冷的北方,烈酒无疑是最畅销的商品。
闻人羲走的速度并不快,一路奔波之后,其实他已经相当的疲惫了,这一路的风景他已经看得腻了,昆仑上雪景能让人看到认命,琉璃雪宫的胜景又岂是几间陋屋就能媲美的,不过想想身后陆小凤东张西望的模样,倒也是颇有趣味。
老江湖都知道,每到一个地方,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勘察地形,若是对地形不熟,那无疑是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的手上,这一点陆小凤向来做得很好。
街面很干净也很热闹,陆小凤可以看到不少认识的人混在里面,不过他们不来打招呼,陆小凤也装作不认识。
随着人流熙熙攘攘的走到尽头,远远就能闻到香气,酒的香气。
街的尽头开着一家小酒馆,生意看上去很是不错,店小二在里面东奔西跑,大冬天的忙出来一身汗。
在店门口摇摇晃晃的“太白遗风”木牌子下面,老板就在那里坐着。
时不时的也会站起来招呼两声:“不进来坐坐吗,刚到的酒,好得很!”
但是那语气,倒更像是坐的无聊了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即便这样,依旧有不少人被说动了心,走进了这家看上去破旧的小酒馆。
原因无他,皆为美色。
这家小酒馆的老板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圆月脸柳叶眉,穿着一身簇新的棉袄,笑的花团锦簇。
陆小凤认得她,虽然只从画像上见过,但是只要是见过画像的人,一定不会把人认错。
蓝胡子的四个枕边人无疑都称得上美人,而且还是各具风韵的美人。
比如笑的温柔的酒馆老板唐可卿,又比如从酒馆对面走出来的冷红儿。
冷红儿人如其名,一张脸像是结了冰,又好像有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没还,一身黑衣,身形瘦瘦小小,却是个不好欺负的刚硬性子。
她是来找唐可卿的,这两个一个是蓝胡子的二姨太,一个是蓝胡子的三姨太,是个男人都知道,这后院的女人多是斗得你死我活,偏偏这两个,拉着手说了会悄悄话,就亲亲热热的走进小酒馆,看上去当真是一对好姐妹。
找到罗刹牌,最好便是从这几个人入手,因为偷走了罗刹牌的人,一定是蓝胡子的四位夫人之一。
但是陆小凤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们,没有任何上前的欲望,他的眼睛划过已经退色的招牌,看向另一边。
隔着小酒馆不远,夹在两幢房子之间的小巷子,破破烂烂的木栅门,惨白惨白的大灯笼,还有灯笼下,闪闪发光的银钩。
银钩赌坊。
站在巷子口,一看到那钩子,陆小凤就觉得自己手痒痒,心里像是有什么要被那钩子勾出来一样。
世间来钱最快的营生是什么?
赌钱。
那可当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陆小凤摸着下巴,看着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人被丢出来,就像是丢出一只死猪,白花花的肉看的晃眼。
“想去?”走在他前面身形顿住,闻人羲这般问道。
陆小凤心思还在赌坊上,没注意多走了两步,恰好与闻人羲并肩而行,只一侧目,便看见闻人羲眉宇间的褶皱。
“没有啊。”他干笑两声,回答道。
闻人许是不喜欢赌坊的吧,他在心里暗自揣度着,混迹在赌坊里的人,绝大部分都是赌鬼,屡戒不止的赌鬼。
赌这种东西,一旦沾上,除非有着足够的自制力,不然十有八九的下场都是泥足深陷,想爬也爬不出来。
沉溺于赌,往往也象征着懦弱和无能,只能在赌桌上挥霍自己。
陆小凤会赌,但大多浅尝即止,赌坊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来钱的地方,没钱了就进去逛一圈,出来基本上手头就宽裕了。若要说他有多喜欢赌坊,那无疑是扯淡,看多了赌场里的闹剧龌龊,有时候他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进去才好。
他喜欢的是谜底揭晓时的刺激,无论是赌抑或是其他的什么事情。
美酒,美人,最奢侈的享受,最刺激的心跳,这些是陆小凤从不曾否认过的软肋。
每个人都有弱点,又有什么难为情,不敢承认的呢?
闻人羲勾勾唇角,装作没有注意到陆小凤话里的僵硬,面对着他,陆小凤的演技还是差了些火候。
“那你就陪我进去吧。”完全没给陆小凤任何反对的机会,他就已经走进巷子,黑漆漆的巷子,幽幽的白灯,就好像要把闻人羲吞进去一样。
陆小凤悚然一惊,赶忙跟上去。
这里的银钩赌坊自然是比不上陆小凤常去的那家,又小又破,一群人挤在里面更显得逼仄,男人身上的烟草气,酒气,女人身上刨花油香气,屋里烧着的炭火,一起闷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
甫进去那一刹那,闻人羲甚至眼前一黑,被污浊闷热的空气熏得险些窒息,反而是跟在他后面的陆小凤适应良好,脱下身上的斗篷,兴致勃勃的四处看起来。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是间小赌坊,到底没堕银钩赌坊的招牌,各色的赌一应俱全,来往服侍的也算得上齐整干净,迎来送往脸上都带着笑,和着炭火很是温暖。
闻人羲并不适合这里,仿佛一只白鹤走进了一群土鸡之中,哪怕白鹤显得再怎么平易近人,土鸡也会有一种本能的敬畏崇拜。
招呼他们的人陆小凤也认识,蓝胡子的大姨太陈静静,所有女人里最漂亮也最温柔的一个。
“贵客临门,未曾远迎,请恕罪。”软软和和的声音,让人舍不得对她发脾气。
陆小凤笑起来:“我这叫不请自来,又何罪之有?”
闻人羲站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做个合格的陪客,谁也看不出说要来这里的人是他。
“那请问您想怎么玩?”陈静静问道,笑眯眯的样子可亲又可爱。
“能怎么玩?”陆小凤反问道,边说话眼睛边往闻人羲那边瞟。
“一两银子有一两银子的玩法,一百两银子也有一百两银子的玩法。”陈静静说道。
陆小凤摸摸怀里,左掏掏右摁摁,好一会才无奈的叹气:“那有没有两个铜板的玩法?”
他这话问的,就像是来找茬踢场子的,可若是想想他这一路,先是餐风露宿了一段时间,身上的银钱早就花的七七八八,后来闻人羲到了,于是一路上更几乎没让陆小凤动用过那点可怜兮兮的钱财,所以一直到刚刚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只有寥寥几个铜板似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陈静静还是笑得温温柔柔:“自然是有的。”
只是此时她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开始的热情,但凡是做生意的,谁会喜欢囊中羞涩的客人呢,尤其是开赌坊的,再怎么赚,也不过是两个铜板,天知道他们免费供应的茶一杯都不止两个铜板。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察觉到她态度的变化:“那就带我去两个铜板的地方玩吧。”
两个铜板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在赌坊里,两个铜板他也能把它变成二两,二十两,乃至于二百两的银子。
陈静静不着痕迹的撇撇嘴,随手找来个小伙计让他带路。
看穿着本以为是头肥羊,结果没想到是个穷鬼,失算了。
闻人羲也注意到她轻慢的态度,额间的褶皱更深,扫到陆小凤无奈的摸着鼻子苦笑时,他沉默一下,从腰间解下一直挂着的锦囊,丢进陆小凤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