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父亲和兄长们就立下嘱咐,要你们一直等着我?”花满楼不由得心中大恸。此时此刻,听着花千令的解释,花满楼不仅感动于家人对自己的真挚感情,更是忽然间明白了一件事——自己恐怕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时代,再也不能和父母、兄长还有陆小凤这些朋友相见了!
否则,他们又如何会立下这样的嘱咐,期望着在他们不存在的未来的某一天,自己还能回到花府,得到最妥善的照料?
花满楼询问了花千令一句,向对方确认了两百年前自己失踪后是否再也没有出现过。
花千令点点头道:“确实如此。”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预感,现在从花千令口中得到确切的结果,花满楼还是忍不住忧伤。
但是他终究是一个温柔、美好的人,不论在什么样的境遇下对生命都抱有一颗炽热的爱心。
何况,现在他只是远离了自己的家人和朋友,除此以外,并没有损失更多,更没有遭遇到难堪的境遇,不是吗?
他身边依旧有亲人,不管是花千令还是旁人都是自己兄长的后人。他的父母兄长就算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依旧尽力为他打点着一切,就像他还在他们身边时一样。
花满楼轻轻地叹了口气,为逝去不再能有的父母兄长和朋友。而后在花千令担忧的目光下,他抬起了头,抿起唇角微笑了起来。
那一刻,将这一笑看在眼中的花千令,仿佛听见了夏夜中昙花悄然绽放的声音。
这一刻,对于花千令而言,守护花满楼已不再是祖先的遗嘱,而是源于他自身的愿望。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护这个人一世平安,脸上永远绽放这样美丽的笑容。
按照花千令的意思,本是要将花满楼送去江南,那里的满花楼才是花满楼一直居住的地方,和京城这个临时居处一般的满花楼并不一样。
何况,江南在两百多年前正是花家的大本营,不只是花满楼,他的父母亲人都居住在那里。花千令想,花满楼若是居住在那里,也能睹物思人,一解相思之苦。
但是花满楼没有回去,他主动要求留在了京城。
为什么要留在京城?
花满楼也说不清楚,只是在花千令向他提议搬去江南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日在月光之下,花无缺低低吟唱的词曲。
于是花满楼决定留下来,留在这个能够时常看见少年花无缺的地方。
花满楼回到花府后一直居住在满花楼中。花千令是个很灵巧而体贴的人,特意给花满楼找了个伶俐的书童花信,在花满楼空闲的时候向他讲讲两百年前或是如今的朝廷与江湖上的事情。
花无缺有时候会骑着马匹路过满花楼前。如果他抬头能够看见花满楼。起初花满楼并不能察觉到他,于是这个内向的少年就会勒马驻足片刻,瞧着繁华簇拥下微笑着的俊美青年,然后在对方察觉之前骑马溜掉。
时间久了,花信就瞧出了一点端倪,于是将花无缺时常跑来偷窥花满楼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主人。花满楼听过后并不恼,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花信随即明白过来,花满楼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确实,花满楼眼盲,但是他的耳力十分惊人,只靠着走路的脚步声便能分辨出上官飞燕和上官丹凤其实就是一个人。花无缺的坐骑花满楼并不陌生,在黄州的时候花无缺甚至和他共乘这一骑,花满楼对这匹马四蹄落地的节奏与声响根本不会陌生。
何况花无缺还会特意地停在他的满花楼前,静静地看着他呢?
应该是在看着他吧?
花满楼不禁笑着问花信道。
花信想到自己所见到的,花满楼站在繁花之中,花无缺骑在白马之上仰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楼上站着的花满楼,想着那样的情景,花信的脸不由得红了,心口也不禁扑通扑通地加速了起来。
总觉得那种时刻那样的画面未免太过美好,仿佛就在诠释“岁月静好”四字一般,叫人看了就以不开眼,更不敢出声打扰。
也是因为这样,花无缺来时,花信只能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失了神,忘了言语动作,直到少年低下头,静默地离开。
“下一次吧。”花满楼笑着说道,“下一次就请这位朋友来满花楼上一聚吧。”
花满楼没有“食言”,当花无缺再一次出现在鲜花满楼下的时候,花信便被花满楼吩咐着跑下楼将少年迎进了楼里。
突然受到满花楼主人的邀请,花无缺有些吃惊。花信在旁边看着花家镖少当家脸上的惊讶,吃吃地笑了几声,俏俏地告诉他自家的主人早就知道他一直在楼下探望。
花无缺微微一怔,有些羞赧地低下头,然后又迅速抬起头来,向花信点了下头,跟着他上了楼。
楼里的情景就像他在楼下时见到的差不多,满满的花香,以及站在花中无比恬静,比花更吸引人目光的花满楼。
日头已经渐渐地入了冬季,楼里不像秋天那么明亮。花信将花无缺带上楼后就转手点了一根蜡烛摆在了桌上,将楼里点亮了许多。
花无缺坐在桌边,看着烛光昏黄,忽然身上就暖和了起来,连心都暖烘烘的。
明明从他上楼来,除了互相打了声招呼外他和花满楼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花满楼似乎已经忘记了他这个客人的存在,依旧拥抱着鲜花,聆听着它们或绽放或凋谢的声音。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而祥和,并没有因为他的突然加入,以及这一盏忽然亮起的烛火而受到打扰。
花无缺不禁拢起双臂,伏在桌上。渐渐地就感到一丝困倦袭上心头,就连眼皮子都沉重了起来。
花信轻声轻脚地走上楼来——自从跟了花满楼,原本跳脱的花信就不敢再那么毛毛躁躁,做什么事情都轻轻的,就怕打扰了主人的雅兴和安宁。
花信的手上端着一壶刚刚煮制好的茶水,结果上了楼就看到花无缺伏在桌上,走进一看,竟然已经睡着了。
花信不由得讶异,没想到花无缺作为客人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花信正犹豫着要不要将花无缺叫醒,花满楼转过身来,眉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轻声地组织了花信:“让他睡一会儿,他一定很累了,才会在我这儿睡着了。”
听着花满楼的吩咐,花信不禁再一次想道,怎么会有人觉得自家主人是一个瞎子呢?他明明就能够“看见”身周发生的一切——就算是背过身去,依旧能够察觉花无缺伏在桌上睡着了,不是吗?
花信在心中再一次感叹着主人的厉害。花满楼踱着步子走到桌边倚着花无缺坐下。花信连忙将茶具放下,蹑手蹑脚地给主人倒了一杯热茶。
花满楼接过差别,抿唇喝了一口,忽然他的耳朵动了动,然后他放下了茶杯,侧脸看向身边睡着的少年。
就在刚刚,他似乎听见了花无缺发出了一声笑,很轻很浅,却很快乐、轻松,像是找到了依靠,摆脱了现实中承受的所有压力和重担。
这个少年现在一定是在做梦,而且梦里肯定正和自己最依赖信任的人倚靠在一起。
花满楼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少年梦中依赖的人会是谁,是他“失踪”已久的双亲,亦或是其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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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缺在梦中闻见了花香。
他看到了一片花海,一眼望不到头。
在花海花香之中,他看见了自己的亲人,听见了小鱼儿无拘无束的笑声。他立即循着那熟悉的笑声在花海中肆无忌惮地奔跑了起来。
他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飞了起来,就像一只燕子,翩然飞翔在天空之中。碰触着自由的风,越过广袤辽阔的花海。
他看见有人站在花海的边缘,冲他招了招手。
那个人是安平侯府的二世子,是他的父亲江枫。
江枫站在花海边缘,风将花从枝头上吹过了,拂过他俊秀脱俗的脸庞。
花无缺定了定神,看着依旧美貌如花的父亲,忽然觉得这张面孔有些陌生。恍然还想起,这个人已经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很长时间,差不多已经有了十年。
花无缺落在了江枫的身前,身边的鲜花立即伸展了枝条向他簇拥过来,有带刺的玫瑰的藤茎缠绕住了他的双腿和双手,将肌肤划破,鲜血就落在了鲜红的花瓣上,让花朵更加娇艳,仿佛淋上了清晨的初。乳。
花无缺愣愣地站在花叶之中,低下头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玫瑰的藤茎品尝到了美味一样变得贪婪,越来越多的缠绕哦到他身上,想要得到更多鲜血的滋养。
花无缺的心中泛起了一股来自死亡的恐惧。
江小鱼忽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冲花无缺嘻嘻笑出声。然后花无缺就看到这位同胞手足冲着花海吹了一声口哨。缠绕在花无缺身上的藤茎立刻摇摆着,像驯养伶俐的宠物听到主人的召唤,迅速地从花无缺的身上散开了藤蔓,相反向江小鱼拥挤了过去。
想到这些藤蔓割破自己的皮肤,汲取自己的血肉时,带给自己的痛苦,花无缺担忧而急切地迈开步子,想要追逐早一步带着花海跑走的江小鱼。
这时,一直静默地看着他微笑的江枫忽然出声,将他阻拦了下来:“缺儿,你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