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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乌鸦在沙漠 (陈留王)


  除了蒙古人,还有一群身材高大像是打手的人,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子。男子打扮很普通,然而气质很出众,乌鸦见过很多这样的男人,最高端的是顾庭树,出身显赫,事业有成,娇妻美妾什么的。
  气质男大概是来西北观光游览的,这会儿他正优雅地喝着早茶,不时看一眼窗外的风沙。
  另外还有一群人头戴斗笠,腰间长刀以布条包裹,这些人身体庞大,脸上咬肌分明,太阳穴凹陷,一看就是常年厮杀的武人。
  阿狗端了一个托盘过来送饭,还没走到近前,身子已经开始哆嗦。武人哈哈大笑,踢了他一脚,阿狗噗通一声跪下,额头磕在凳子上,托盘却被武人稳稳地接住。
  阿狗父亲赶紧从柜台后面出来,拽起儿子的手往后院躲了。
  客栈里常年刀光剑影,这两位老实巴交的父子只好尽量不招惹是非。
  武人们吃饭而不喝酒,腰上的刀也不曾解下来。蒙古人吃完了饭,开始拿蓝贝贝取乐,这种玩笑似乎在马帮很常见,反正不是蓝贝贝,也会是另外一个身体略弱一点的人。几个人按住蓝贝贝的手脚,领头的掀开袍子跨坐在蓝贝贝的脸上。从他漆黑的双腿来看,他里面显然的裸着的。
  蒙古人放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屁。蓝贝贝哀嚎了一声,哇地把食物全吐出来了。
  乌鸦看着自己珍贵的半碗米粥,他这会儿实在没胃口吃了,但又不想浪费。于是他端着饭盆去了后院。
  气质男倒镇定,看完了风景开始玩手里的九龙玉佩。
  阿狗的额头上的伤尚未凝固,然而他已经在忙着劈柴了。他一动,额头上就渗出一点血,血水混合着汗水落在生锈的斧头上。
  乌鸦终于吃完了米粥,又用小勺把残渣刮干净。他把饭盆放到井台上,然后帮阿狗把柴禾搬运到厨房。阿狗说:“你不要做这些,你干活也没有饭吃的,我也不会让你住在这里。”
  乌鸦说:“我不是为了那个。”乌鸦是那种在路边遇到流浪狗都会蹲下来喂水的人,他的善良和同情心发乎天性,然而这些要跟一个常年被欺压的穷苦人讲,似乎有点不合常理。对于他们来说,任何一点好意大概都是别有所图的吧。
  “你叫阿狗,这是你的真名吗?我叫乌鸦,这是我师傅给我取的。我以前也老是砍柴挑水,干不完活儿不准吃饭。”乌鸦相貌温润,是那种很有亲和力的男人。
  阿狗说:“我爹对我好一点,不过家里穷,饭也总是吃不饱。”
  “开客栈总比一般百姓好些,比那些跑马帮的人也好点。”乌鸦说。
  阿狗想起了那些蒙古人,觉得有些安慰,他又朝前院努嘴:“马帮的人倒也罢了。我们客栈里最怕的是那些带刀的。一场仗打下来,一年的收入全没了。又不敢找他们理论,只好自认倒霉。”他劈完了柴禾,托着沉重的步子打水,又看了乌鸦一眼:“你真的一分钱都没了吗?”
  乌鸦老实的点头。
  阿狗叹气,诚心地为他发愁:“那你晚上只能睡在外面了。”
  乌鸦无所谓地说:“那就睡呗,反正冻不死人。”
  阿狗苦着一张脸:“三不管这个地方,没人能活着在外面呆一晚上的。”

  麻匪火拼

  一群麻匪围住整个客栈。他们骑着烈马绕着房子转圈,嘴里发出尖锐的呼哨声,营造出一种野蛮残忍的气氛,然后麻匪首领推门而入,一身说不出材质的奇怪衣服,披风上积满尘土,戴着一顶牛皮毡帽,他大声吼道:“掌柜的!”
  阿狗从柜台里钻出来,腰几乎弯到了地上:“老爷。”
  首领径直走到一张四方桌前,从鞋子里拽下沾满泥土的马刺,扔到桌子上:“借贵宝地一用。”
  阿狗开口就要哭了:“爷,您赏条活路吧,这店经不起折腾。”
  旁边的麻匪唰地抽出厚背大砍刀,拍到桌子上,又扔下一袋钱,说:“要钱还是要命,你选。”
  阿狗垂着头,无力地拿了钱,跟着父亲一起躲到后院了。
  首领仰着脖子,千沟万壑的脸上有一双阴鸷的眼睛,他扫了一眼大堂,开口道:“天星帮办事,闲杂人回避。你们是外地来的,我不滥杀无辜,去楼上猫着。”
  大堂里众人都在吃饭,一时间面面相觑,有点拿不定主意。蒙古人骂骂咧咧的,有点不太情愿。气质男倒是最先起身,他的仆人们也训练有素地端着他的餐盘上楼。
  那几个带兵器的武人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麻匪首领一个眼色,喽啰们扑上去把这几个人压在桌面上,后脖颈挨着明晃晃的砍刀。
  麻匪首领冷笑道:“跑什么,给你们双枪会的老大报信?好孝顺,反正你们老大也活不过今晚了,你们先替他陪葬吧。”
  话音未落,手下人举刀砍下,刀刃砍断颈骨血肉,七八颗脑袋离了腔子,在桌子上晃了晃又滚在地上,那身子犹自痉挛,鲜血却喷了一整面墙壁。
  客栈里有一瞬间的宁静,然后那几个人蒙古人噗通坐在了地上,显然是被吓傻了,有一个甚至还尿了裤子。还是蓝贝贝胆气壮一些,硬扯着这几个人上了楼。最后整个大堂就只剩下乌鸦了。
  首领凝视他了一会儿,用刀尖挠了挠脸:“你这位小朋友是什么来路?”
  乌鸦看了看地上的死尸,神情有些无奈也有些愤怒。他并不打算参与这些帮派间的斗争,只是淡淡地说:“一个路人。”
  首领大笑:“一个多管闲事的路人。”
  乌鸦摇头:“我又不傻,不会自己找麻烦,你请便。”他说完这话,自顾自地上楼了。身后嗖嗖射来几支利箭,乌鸦头也不回地接住,随手扔到了地上。
  他回到房间时,屋子里简直臭气熏天。那几个蒙古人瘫倒在床上,有的吓吐了,有的目光发直。蓝贝贝挽着袖子清扫地上的秽物,又踢了一脚那个吐得最厉害的,骂道:“麻怪,你胆子比小鸡还小。”
  麻怪是马帮的头领,生的高大粗壮,其实很胆小,平时连老鼠都不敢杀。他用袖子捂着嘴巴,吚吚呜呜的哭:“出门的时候俺娘就说这趟有危险,早知道就该听俺娘的。这些土匪杀人不眨眼的。杀完了对头,就该拿咱们开刀了。”其他人听了,神色也更加凄惶。
  蓝贝贝把拖布扔到外面,打了一盆水进来,往麻怪脸上泼了一把,骂道:“放你娘的屁,你们要死自己死去,老子还没活够呢。等你们全死了,那一队骆驼的货物全归我。我卖了钱去中原睡婆娘。”
  一提到女人,这些蒙古人才恢复了些精神,又哇哇叫道:“小白脸没良心的,咒咱们死,汉人都没良心的。”众人叫骂了一阵,有人在怀里摸了一会儿,掏出一个油腻腻的羊腿,咬了一口就扔给下一个,包括蓝贝贝在内大家都吃得很欢乐。然后羊腿扔到了乌鸦的怀里。
  乌鸦有点发蒙,忽略掉这东西是从某个常年不洗澡的人身上拿出来的,它的味道还算不错。接着又开始轮流喝酒。乌鸦不会喝酒,但是蓝贝贝很促狭地把酒壶递给他。他喝了一口,感觉一颗火药在胸口|爆炸了。众人哈哈大笑,麻怪说:“这酒是俺们自家酿的,保你操婆娘的时候使不完的力气。”
  乌鸦流着眼泪说谢谢,房间里充满了热烈的气氛。他扶着墙壁晕头转向地走出来,过了一会儿蓝贝贝也从他身边走过。乌鸦扶着额头,随口说:“你现在的样子,倒是比以前可爱多了。”
  蓝贝贝停下脚步,神色有点古怪:“啊?”
  “别误会,我是说,不像以前那么惹人厌了。”
  蓝贝贝觉得很好笑:“我不会觉得很荣幸,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他绕过前厅去厨房,见阿狗正在剁羊肉,登时两眼冒光:“晚上吃肉?”
  阿狗一脸木然:“这是给大堂里的老爷吃的。晚上咱们吃馒头稀饭。”
  蓝贝贝失望地咂嘴,转身上楼了。乌鸦站在楼梯口,两人错身而过。阿狗说:“你没钱,什么也没得吃。”
  蓝贝贝毫不遮掩地笑了一下。
  乌鸦倒也老实:“我不吃。”顿了顿又说:“我是不是该走了?”
  阿狗头也不抬地切肉:“你现在走就是个死,等过了今晚再走吧。”抬起头呆了一会儿,又说:“房钱就算了。”
  乌鸦也知道说谢谢显得多余,于是帮他挑水做饭。西北物资贫乏,给前院老爷们准备的饭菜几乎耗尽了阿狗客栈的家当。轮到给自己做饭时,一大锅清水里只放了小半碗米。外面寒风凛冽,阿狗蹲在灶膛边扇风,乌鸦也蹲在旁边整理柴禾。通红的火苗映着两人的脸颊。
  外面从傍晚开始打了起来,两拨人马分别占据了街道两侧的店面,长弓短箭架设在窗口,门口放置一排桌子,桌上堆了三层棉被,暂时充作战壕。石子、短剑乒乒乓乓地投射,战死者的尸体就堆放在大堂里。
  乌鸦听着前院嘶喊搏杀的声音,轻声说:“这是在火拼吗?”
  阿狗专心地用火钳倒腾炉火,神情悲伤而麻木:“总是在打架,要么是西边的大王打败了东边,要么的东边的大王杀了西边。他们打一次架,我们这几年就白干了。本来我爹打算给我买个媳妇的,现在只能再等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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