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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珠玉 (M的马甲君)


  当日夜里,贾珠留在林府过夜。这一日正是十六,晚膳之后夜幕降下,正是玉宇澄清、月华散采。仰观头顶圆月盈盆、星河皎洁,远眺林府花园,则流烟澹沱、水木清华。此番见煦玉尚未回房就寝,遂忆起此子今日午后方才看了《牡丹亭》,看完之后便是一副若有所思、沉吟悲叹的模样,不知是勾起了他多少伤春悲秋的情怀。现下月色正佳,谁知他是不是正于某处吟花诵月。如此想着便沿着林府花园中的曲廊画槛一路行来,在步至一方水榭之上时,果然目见了此番正负手立于水榭之中的煦玉。
  还未待贾珠走近,便已闻见前方正背对着来路伫立的那人口中正喃喃地吟出诗句:“……拜月堂空,行云径拥。骨冷怕成秋梦。”
  贾珠一听哑然失笑,心道此人果真在此矫情吟咏呢,连口中诵出的都是《牡丹亭》的词曲,遂便就着煦玉的唱词接下去:“世间何物似情浓?整一片断魂心痛。”
  跟前煦玉闻言猛然回过头来,见来人是贾珠,遂又在面上漾出一片喜色,唤道:“原来是珠儿!”
  贾珠负手踱步上前,戏谑开口:“现下时辰不早、更深夜漏,不知林大才子于此对月长吟,可有佳篇传世?”
  煦玉闻言则对曰:“珠儿此番又在说笑了,我只是无甚睡意,遂闲步至此,随意吟诵两句罢了,哪有什么佳篇……”|
  随后二人并肩立于水榭内,一道抬首仰望寰宇之上的天河盈月,一时间俱是默默无语。入夜之后自是极静,由此从远处传来的凄清的瑶琴之声便也随之传入珠玉二人耳际。而和着这琴声一并传来的,还有一阵凛冽的兵器穿风而舞的声音,贾珠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飘来的这一不寻常的悸动,遂忙开口询问身侧的煦玉道:“玉哥,可有听见甚奇怪的声音?”
  煦玉亦点头道:“嗯,先生的琴音不纯,似是混了其他声音在内。”
  二人遂相互对视一眼,眼中均闪现着激动难耐的光芒,不约而同地点头道句:“前往先生小院一视,指不定还能向先生讨杯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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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师徒品茶夜话往事

?  贾珠返回房中取来一只玻璃绣球灯照明,花园中人迹稀少,遂二人刻意择了园中的小径前行,而避免了走廊桥亭台遇见上夜的人横生枝节。以免传至林海贾敏耳中又被数落。待他二人此番一路躲躲藏藏地总算来到应麟所居小院外,到此地之后方才发觉琴音渐收,万籁俱寂间那阵金器划破空气的声音便也充斥了天地间。珠玉二人驻足此处,所有心神都为突然出现的眼前之景勾了去。只见在黑沉的夜幕之中,惟有那抹腾挪旋转的霜白色身影,原来方才闻见的那阵金器之声是长剑起舞破风而过的声音。只见院中的白衣人正手持一柄长剑对月而舞,月华如水,此番竟悉数为剑影打碎,月莹四散,剑光化为流水飞舞穿梭,将打碎的月光接下。其间只见寒光四射、剑意凛然,瞧不清舞剑之人容貌,惟能窥见其身姿矫若戏水之龙、健如摩天之鹘。
  一旁二人俱是瞧得痴了,身侧煦玉不禁出声吟诗赞曰:
  “万道金光纵横舞,
  一团雪絮上下飞。
  月下白练灵蛇闪,
  原是俊郎舞剑来。”
  而随着煦玉此声,一人从屋内行出,正是应麟,开口问道:“你二人怎还未就寝,来此作甚?”
  贾珠则答:“我们闻见先生抚琴,知先生还未就寝,遂前来讨杯茶吃,未想竟有幸见此奇景……”
  此番只见舞剑之人亦已停下,正默不作声地静立一旁。应麟见状知晓此番定有一番长谈方能解惑,遂招呼众人道:“更深夜漏,你二人一并进屋吧。”随后又转向一旁之人道句“谨儿你也一道进来”。
  此番四人进屋,分宾主坐了,珠玉二人寻了下处落座,却见这舞剑之人径直上了炕,于应麟身畔盘腿坐了。而屋内邵筠正剪烛花,随后又将烛火挑亮。应麟命邵筠斟上茶来。却说珠玉二人入屋之后方有闲细细打量这舞剑之人,此番则是不见则已,一见之下竟惊为天人。只见该人打扮非儒非士,面上瞧来不过二十来岁。一袭霜白衣衫,衬得是莲腮杏脸、腰细身长,抟雪作肤、镂月为骨,更兼一双剪水秋瞳、美目流盼。而面上无甚表情,神色极冷,然冷到极致亦艳到极致,可谓是清如浣雪、秀若餐霞。只是较他人而言,肤色白到了过人之处,反倒显出几分不自然的病容来。之后只听该人开口,嗓音若三月春水,清泠动听,自我介绍道:“我名苏则谨,道号忘尘,乃邵先生护院。”
  一旁的珠玉二人闻言却不知如何称呼,只觉这身份报来极不合常理,有名有姓则说明出自正常人家,然无字却有道号,说明此乃化外之人,年级轻轻的又如何做了应麟护院,却能上座,从前怎会从未听过?
  正不知如何应答,便听一旁应麟笑道:“谨儿说笑了,何来护院一说?”随后便转向珠玉二人解释道:“此事本并未想瞒着你二人,冲虚观观主葛真人羽化登仙,谨儿乃是观主养子,之前便是回了观中料理观主后事,今日方才回府。且因了谨儿体质特异,遂不便出现在外人之前……”
  听罢应麟如是说,煦玉遂率先开口道:“原是忘尘道长,学生失礼了。”
  然不料应麟又道:“说是道长,却也不尽然……”
  贾珠:“……”
  却说这苏则谨到底与邵应麟之间有何因缘,却需从头说起。苏则谨本亦生于一官宦之家,乃苏家一庶出之子。其母乃其主最为宠爱的一方贵妾,生得姿色极美,端容秀丽,遭苏家主母所不容。待则谨出生之后,发现此子自胎内带出一股毒素,令其生了一种怪病,便是一旦被阳光照射,肤上便会生出大片的红斑,许久都不会消退。偏巧那时苏家老祖宗又一病不起,没过几日便咽了气,苏家主母便以此为由污蔑则谨为异类,是不祥之身,命人将其带往城郊遗弃,并怂恿其主将则谨之母打发出府。所幸那时冲虚观观主葛方正途径那处,从遗弃则谨的家人手中将之接走带至冲虚观,后来便权作了自己的养子养至成人。观主虽收养则谨,为其取了道号,却并未令其入道,则谨虽长在道观之中,却并未守太多清规戒律,虽亦食素,然偶尔亦会饮酒。葛方练剑,便也教授则谨剑术,令其自保防身。由此则谨便长成这般非儒非道亦非侠之人。然对于则谨身染之疾亦始终无甚办法,由此许多年来则谨俱是身染红斑,面相骇人。
  而应麟早年之时亦曾四方游学,曾于游历罗浮山之时偶然结识了葛方,与之探讨切磋道法。在葛方看来应麟颇具慧根,与道法渊源颇深,遂邀请应麟前往冲虚观居住,欲度他出家。而应麟虽并未应允,然却也因此愈发超然物外,出世之心陡生。彼时应麟于冲虚观见到了年方二八的则谨,从葛方处闻说了则谨身世,同情之念顿起,并未如寻常之人那般视则谨如怪物,唯恐避之不及。且又因了应麟精于药理,遂配了一剂偏方与则谨令其服下,虽亦无法根治则谨身上怪疾,然却令则谨体肤之上的红斑渐愈,而本隐于红斑之下的面目俱现。应麟见罢惊为天人,只道则谨如冰壶秋月,清绝无尘。在离开冲虚观那日,应麟于则谨所居静室墙壁之上题下诗句曰:
  “君寄九天外,不在五常中。
  平生遭际厄,衔恨三生伤。
  饮尽玉冷泉,飘飘意欲仙。
  顾影应自怜,独步已成双。”
  之后光阴似箭,匆匆又过去了数年,应麟虽点了湖北知县,然该处却是穷乡僻野,山多难行、路阻不通。应麟背井离乡孤身来到此地,身边已无一亲人,惟有不过长随邵筠与书童听琴,心中凄惶酸楚又得何人诉说。未想正值那时,一人却是徒步千里、翻山越岭寻来此地,正是则谨,只道剩余半生愿与应麟相伴携手度过。那一刻应麟竟热泪盈眶,落泪沾裳。应麟之后的人生,无论江南江北,辗转前往何处,则谨作为其唯一至亲,均伴于身侧。而应麟此番来京定居林府,便是为了寻一安定之所。因了则谨肌体始终不能暴露于日光之下,辗转不便,惟有昼伏夜出抑或头戴垂有黑纱的斗笠掩面,否则定会再犯旧疾,也因此肌肤显得极白且略带苍色。而亦因了这等缘故,则谨通常不见外人,亦不善应酬。而此番若非冲虚观传来消息曰则谨养父仙逝,他不得不返回罗浮山,否则亦不会离了应麟身畔。
  此番珠玉二人听罢应麟讲述往事,再度看向应麟身畔的则谨之时目光变得肃然起敬,未想其年纪轻轻,却已浮生倥偬、遭际堪伤。而若非有了则谨相伴,应麟后半生怕更为潦倒落魄。
  座下二人沉浸于己我思绪中尚未回过神来,便听应麟说道:
  “浪打浮萍镜里烟,
  伤心莫道此中缘。
  好梦易逝苦恨多,
  莫若携手月下归。”
  吟罢长叹一声,接着道:“想我邵应麟漂泊踟蹰半生,郁郁中年,倒是将艰难险阻、颠沛流离尝了个遍。然到底苍天有眼,将谨儿赐与我,能得谨儿相伴,对那才子佳人、鸳鸯红帐,我便也再无歆羡的了……所谓‘心外无物’,莫过于是说世间惟紧要之事便是心之所向,心之至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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