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被众人看在眼里,连方太也曾出面劝过他,但都被一句轻轻的不碍事敷衍了。对于二姐夫的态度,方兰生却是很能理解,活在阴影里的不止他一个。
“我说猴儿,你是二十三岁又不是二百三十岁,成天板着张脸,简直比爹还像爹!”赤甲红衣的女子醉醺醺的倚着廊檐下的柱子,脚边一堆空酒坛,手里还提着一壶酒。
方兰生斜睨她一眼,若放在从前他铁定气不打一处来,凉凉道:“总比某个大清早就烂醉的人好,摊上你这样的姐姐,不是爹也得操碎心。”
方兰生三姐四姐俱嫁往他乡甚少归家,二姐已殁,剩下的只有这个比男人还男人,比汉子还汉子,令人闻风丧胆的西域马贼,金刀艳客方如馨。
方如馨打了个嗝酒嗝,伸出食指比在鼻前晃了晃,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猴儿这就不懂了吧,想我方如馨在大漠和弟兄们喝上个三天三夜第二天照样劫富济贫去,姐姐这不是醉,是体验人生啊!”说着朝前凑了两下,浓厚的酒气扑面而来,方兰生皱着眉往后退了几步。
“你也老大不小了,早点收收心,找个能照顾你的人吧。”
方如馨站直身子,不满的啧了一声:“毛还没长齐敢管起你大姐来了,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搁这儿扰我兴致。”
被推到一边的方兰生鼻子差点没气歪,再也不看那个醉鬼拂袖而去。
话虽如此,方家姐弟的感情是非常好的,方如馨主要在西域一带活动,比起嫁做人妇的三姐四姐还要很少回家,上一次见面还是很多年前,这次突然回来一定是听说了方如沁的事。
方兰生哭笑不得,他这个姐姐看似大大咧咧,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样子,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呐。
青年坐于书桌前,右手边是半敞开着的雕花梨木窗,阳光爬上窗棂投射进沉闷的书房,映着方兰生过于白皙的侧脸,仿佛落在一个透明的幻影上,清风卷着一片洁白的花瓣落在摊开书页上,他才恍然梦醒,偏头望着窗外,很多年前和少恭手植那棵海棠开了。
没有来由的,方兰生有种奇妙的感觉,干涸的心田上好似掠过一缕春风,会有什么事发生,或者说他在期待什么。
期待什么呢?方兰生说不准,也不敢说。
怕落空,怕成真。
腰间墨色的坠子闪过一丝神秘的光芒,仅有一瞬,短得让人以为是幻觉。
不知过了过久,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
管家低眉垂首踱了进来,“老爷,有客来访。”
方兰生放下笔,不解问:“客?你可知是何人?”
“小的不知,只是那位姑娘说您一去便知。”
姑娘……
方兰生脑海中蓦地浮现一个女子的面容,不过很快被他否定了。
她不可能在这里。
风晴雪不可能在这里。
走出后院,穿过中庭,进入正堂的那一刻女子清丽婉约的面容映入眼帘,她比以前瘦了不少,也沧桑了不少。
“兰生。”
“晴雪。”
堂外热烈的阳光不知疲倦的洋洒而下,与堂内略显冷滞的气氛迥然相异,仿佛营造出一个格格不入的世界。
故友重逢,本是人生一大乐事,然而浮现在方兰生心中的除了满目唏嘘居然还有些微的恐惧。
那些他拼命想要忘记,已经很久没再想起的记忆争相涌出。
血迹斑斓的琴鸣。
指天问地的剑刃。
像是注意到方兰生不稳定的情绪,风晴雪有些不安的问:“兰生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没事没事,”方兰生定了定神,清润的目光迎上风晴雪关切的眼神,心底一暖道,“你能来我很开心,这些年还好吗?”这句话刚问出口,方兰生就后悔了,恨不得甩自己一个耳光,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寻找重生之法,能好才怪。
风晴雪苦笑:“好?也许吧。”
方兰生看着神色倦怠的风晴雪,心底涌上自责和愧疚,默默咽下盘桓嘴边的问题,那不是他有资格问的。
风晴雪道:“这些年我走过贫瘠荒漠,也到过极北冰川,领略过四时交替的美景,也见识到无尽海涯的壮阔……那是与小小的幽都不同的景色……”
方兰生默默听着风晴雪娓娓的叙述,她柔而不弱的嗓音突然变得遥远:“兰生,我找到苏苏的三魄了……”
方兰生的神色猛地凝滞,瞳孔陡然收缩,头仿佛灌了铅一般,费尽全身的力量抬起头注视着忧伤又欣慰的风晴雪,吐出的声音沙哑得让他吓了一跳:“他……还在……”
风晴雪深吸一口气,重重的点头,坚定的回答:“是的,他还在。”
她的话在方兰生脑海仿佛炸开了一般,将旧日的苦痛爱恨冲击得丁点不剩,空空荡荡的脑子里只来来回回反复重播三个字——他还在。
他还在,他还在,他还在,他还在……
方兰生近乎失态的掩住面容,这么多年来从没人见过他这副模样,被藏在匣子里的情绪翻腾不息,似乎五年前那个鲁莽冲动的少年又回来了。
“我依照女娲大神的指示一路北上,终于觅得三魄,然而魂魄二字毕竟要分主次,空有魄而无魂亦是枉然,”风晴雪道,“南下路过江陵时,曾到花满楼请瑾娘占卜,卦象显示命魂游西。”
“命魂游西?这是什么意思?”
“瑾娘说苏苏因为魂魄不齐无法进入轮回,所以他的命魂很可能还在地界。”
因为骤然的大喜大落,方兰生的表情一片空白。
风晴雪显出忧郁的神情:“女娲大神曾与伏羲约法三章,幽都之人不得在地上行走,现在身处人间已是冒了极大风险,若是进入阎罗所辖区域,我怕惊动伏羲给族里带来麻烦。可是苏苏的命魂,我怕他等不了……”
方兰生蹙起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该怎么办?”
风晴雪恳求道:“虽然这样说可能会令你困扰,兰生你可以替我走这一趟吗?”
被恳求的人沉默了,抿起的唇拉成一条直线。
堂外的阳光骤然黯淡了下来,室内光线昏暗。
去吗?
当然去,他这一生除了这条命,孑然无挂。
静谧的屋堂内响起清亮柔和的嗓音:“抱歉,晴雪,我不能答应你。”
风晴雪凝视友人哀伤怆然的神色,曾明亮如雨后放晴的眼眸仿佛打上了一层阴影,这一刻这个通透的女子蓦地反应过来。
方兰生与她不同,他还有家人。
时光的洗礼,这个跳脱爱炸毛的大男孩,长成了一个有责任的青年。
?
☆、离家
? 午后的阳光柔柔的洒在姹紫嫣红的芳梅林间,散落的粉白花瓣铺满曲折幽深的小径,微风扬起一片花雨,空气中酝酿着馥郁的花香,令人沉醉。
风晴雪独自走在这条路上,眉宇间隐隐失落。
对于方兰生的拒绝,虽然出乎她的意料,却并不是不能理解,自己这样莽莽撞撞的来找他,倒是给他添了麻烦。
来琴川之前不是没考虑过其他同伴,可是襄铃在青丘之国,那个地方她没去过也不知道怎么去,红玉虽然法力精深,但终究是紫胤真人的剑灵,不得擅自行动。
其余的人都化作烟尘四散而去,那些经历过往仿佛一场久远的梦。
“晴雪。”
清亮柔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风晴雪仓促抬头,草亭外的一棵桃树下,青衣白衫,头戴玉冠的男子扬着灿烂的笑容,头顶有花瓣飘落,衬得那笑容煞是明媚。
风晴雪惊讶的说:“兰生!”
她三步并两步的跑过去,又惊又喜,同时夹杂着疑惑:“兰生,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陪你一起找木头脸的魂魄啦,”方兰生摩拳擦掌的说,“等那个死木头活过来,看本老爷怎么教训他!为了他一根区区的木头,居然要烦劳本老爷和晴雪出马。”
风晴雪被他愤愤不平的样子逗乐了,扑哧一声,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一定要让苏苏好好感谢我们,唔,罚他给我们烤大头蛇和大眼蛙吃怎么样!我这里还有香料。”
方兰生脸一绿,显然想起某个滋味终生难忘的食物,忙改口道:“那啥,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是别跟那个木头计较了,这次算他走运。”
风晴雪偏头粲然一笑,像是被看穿了小心思,方兰生有些窘迫的挠挠头。
“真的没关系吗?兰生不用担心我的。”风晴雪面露犹豫,“你的家人他们更需要你的照顾。”
方兰生一怔,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微笑,那笑容极轻极浅,就像天边倏然的流云,风中婉约的叹息,明亮的眸中浮现几不可见的忧伤,几片粉白花瓣从他的眼前翩飞而过,他轻轻的说:“没关系,他们会过得很好,一定。”
风晴雪定定端详眼前的青年,方才那个有着明媚笑容的年轻人杳然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这个不经意间会散发出悲伤气息的男子。
或许这个才是真正的他,风晴雪默默的想。
五年的时间对其他人来说或许很短,但对方兰生一定十分漫长,漫长得足以令他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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