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嗤笑一声:“你是说杀害神农神上是道的旨意?”
他用近乎冷酷的沉默来回答。
阿阮的心彻底冷了下来。她意识到,神农的灭亡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冥冥中,命运的背后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人与神推向绝路,即使是遐也仅是股掌上的玩物。
一直静默旁听的夏夷则,心底无端冰寒。
“嘿,我拿到了,我们走吧!”乐无异冲身前的众人晃了晃手里的昭明,一旁的禺期不屑哼了声,消失回到剑中。
迎着乐无异爽朗的笑脸,多少冲淡了诡异的气氛。
三人带着存放剑心的晗光正准备离开,一个森寒刺骨的嗓音幽幽响起:“抱歉……可以请你们交出剑心吗?”
黑衣暗杀者一手持刀倾身而立,脸上难得没戴面罩,露出一张俊美妖冶的脸,优雅凛冽。
“又——又是你——!”乐无异对初七的感情很是复杂,一方面他告诉自己这个人不是他所知道的善良温柔的谢衣,另一方面见到那张脸又不自觉想从他身上找到那个人的影子。
阿阮望着初七,一阵失神,“谢衣哥哥……”
初七决绝道:“我不是谢衣。谢衣……早已经不复存在。”
“一个人的经历、性情、所思所想,怎么可能被轻易抹掉?”乐无异情绪激动,大吼道,“难道你就这样忍心扔掉从前那个谢衣!甘心不闻不问留在沈夜身边!”
忘川一挥,冷利的光芒刺痛每个人的眼睛,“大祭司的命令是,取回剑心……对你们,我没有兴趣。让开。”
“谢伯伯!!”
“……够了,你们几个,拔剑。”
与闻人羽的冷静,夏夷则的果决不同,乐无异是个十分温柔的孩子,就连从前的阿阮性格都比他坚硬一点,所以面对初七,他提起晗光,又默然放下。
“一百三十三年前,沈夜继任大祭司,将谢衣收入门下。”
“一百二十二年前,心魔来袭,谢衣叛逃。一百零六年前,谢衣于巫山水边,邂逅阿阮。”
“一百年前……谢衣前往捐毒,途中遭遇沈夜截杀……”
乐无异震惊的看着叙述谢衣生平的初七:“……这、这些事情,你全都知道?是沈夜告诉你的?”
“与你们无关。”
乐无异痛心疾首的质问:“那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替沈夜卖命?!他这样对你,你不恨他?”
“……太晚了。”初七话音刚落,突然一阵地动山摇,耳边炸响的轰隆声让人一懵。
闻人击碎头顶的一块巨石问:“怎么回事?”
“我方才看到阿阮带走了巫山神女,想必是此举惊动到某处机关,”夏夷则道,同时眼尖的发现通往外边的门正在缓缓合拢,“门快关了,快走!”
降落的穹顶突然静止,除了落下的碎石块,一道浅绿色的巨大光柱拔地而起堪堪顶住。
众人惊讶的看向施术者。
“不要误会,若是你们死了我的任务就无法完成,这只是权宜之计,”体内灵力的巨大消耗,就是他也不免苍白了脸,“千柱之阵消耗巨大,我无法托住穹顶太久,你们先出去。”
乐无异问:“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我是阵眼。我若走出一丈之外,这片空间就会不再受我操控,立刻崩塌。”
闻人突然惊呼出声:“快走,门要彻底关了!”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斜□□来:“啧,磨磨唧唧。”
巨大的冲力裹挟着三个少年飞往门外,在门关上前,乐无异最后看到的是雪白衣襟上暗红的符文,以及初七苍白的微笑。
“你究竟是谁?”陷入黑暗前,初七听到有个清冷的声音这么问他。
“我是初七。”
“不,你不是,初七没有心。”
手中的忘川骤然如镜片般碎裂,消失无痕。
初七覆上胸腔,冰冷的掌下有细微震颤的动静,那是心脏在跳动。
“你打开了忘川,拿回了自己的心。”
“是啊,我取回了心。”嘴角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可我还是初七。”
对方沉默了,少顷他淡淡道:“你想当初七。为什么?”
眼角的泪水缓缓滑落,嗓音沙哑:“因为初七只有他,没有苍生,无关天下,世界里只有他。”
提问的人静默,银白的眼眸中闪烁悲伤。
他静静问,透着久经世事的沧桑,“那我是谁,我的心又该去哪里寻找?”可惜唯一的听众陷入沉眠,他得到的只有寂静。
?
☆、终局(二)
? 天色阴沉,风雪肆虐,铺天盖地的雪封住了不周山的山道。
自远处眺望,此时的不周山犹如一只蛰伏的白色巨兽。
这里是天地之中,遥远的千年前曾耸立起巍峨庞然的天柱,然而在一次旷世浩劫中倾覆,世易时移,那为众神敬畏的存在只剩下渺渺的废墟,至今掩埋在不周山深雪中。
很久很久以前,不周山是没有屏障的,万物对它惶恐敬畏就足以成为天然屏障,阻止他们踏足不周山的脚步。然而,不知何时起,不周山周围设下结界,彻底断绝外界的窥探之心,不过这个结界有个特别之处,许是山主人的垂怜抑或心血来潮所致,结界允许灵力弱小的生物进入,是以常有幼小生灵进入不周山修炼。除了这部分生灵,诸天神佛无一人能进入不周之山。
当然并不是说这个结界强横到如此地步,大神通者如伏羲女娲凭借强大的法力撕开结界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意味着会触怒不周山的主人,谁都不会不明智得与钟鼓对峙。
不周山之巅,白雪铺顶,崖风猎猎。
这里是离天最近的场所,头顶阴云密布,如翻滚的海浪,仿佛伸手可及。
钟鼓倚着石头,地上散落着成株的龙血草和片片带血的龙鳞。龙血草是三界至宝,每一片都蕴含着无上的天地精华,神魔梦寐以求的东西。这东西对旁人或许用处巨大,可对于钟鼓效用大打折扣,放在平时桀骜如他,定然对此一屑不顾,可现在几乎每天他都得吃这东西。
靠着龙血草和不周山充盈的灵气,才得以在短时间内重聚人形。但这个时间只是对钟鼓,在外界早已流逝了几十年,凡人生死总在神的弹指一挥间。
神明一手支着头,像是陷入浅眠。披散的银发垂于胸前,半掩赤着的精瘦的上身,胸膛上有一块地方覆盖着金色微微泛红的鳞片,随着平稳的呼吸那些鳞片也像是在翕动般。
这是他受伤最重的一次,有几次连结界都无法张起,而这段凶险万分的日子里,他反反复复做了许多梦。
浮浮沉沉的梦境中,他见到一些人,也想起了许多事。那是无数个昼与夜拼凑衔接所镌刻的往事,初遇烛龙时笼罩在身上温暖的龙息,盘古倒下烛龙蜿蜒的身躯冲天而起落下的冰冷的雨,那柄绚烂夺目于黑暗中流光溢彩照彻大地的迦罗俱灭,画面的最后定格在璀璨星辰下他扬起的笑脸和温暖的银色眼眸。
忆起当年未成龙身,尚是一条虺时整日在他父亲周围打转,身为两大造物主之一的父亲,他伟大磅礴的力量让年幼的钟鼓惧怕,崇拜,又憧憬。那时的他认为只要拥有强大的力量,就可以主宰世间一切的真理,这个念头缠绕了他很久很久,直到烛龙沉睡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一直践行这样的理念。
后来才发现,他错的离谱。
钟鼓亲手给自己戴上了一层又一层沉重的枷锁。
山下的龙群蓦地蠢动起来,阵阵龙吼回荡在静谧的山间。
霸道的魔息猛然扑面,鼻翼抽动一下,双眼缓缓睁开,露出金色的竖瞳。
“重楼。”
对面的魔冷哼了一下,一条黄色的角龙毫无预兆的被击入半空,就在角龙以为要被推下绝顶的时候,身后传来一股熟悉的力量稳稳当当托住他。
“你先去吧。”钟鼓淡淡吩咐,角龙垂首飞走了。
重楼轻慢的瞟了一眼来时的路,除了被他击晕的应龙,成群的应龙与角龙如潮水般向这里涌来,若非钟鼓的命令,怕是早就一齐扑上将入侵者撕碎。
高傲的魔尊转头看向不周山的主人,发现对方正在闭目养神,显然不把某魔放在眼里,能将魔界之主如此看轻,这般不可一世普天下也只有钟鼓。
重楼道:“你可真沉得住气。”
见对方没动静,又扔下一句话:“他的时间不多了。”
这句话显然成功的挑起钟鼓的兴趣,刀锋般的修眉一挑,金色的竖瞳冷冷盯着重楼,冰冷窒息的威压瞬间降临,若放在别人身上早就魂不附体肝胆俱裂。可站在这里是重楼,作为魔界之主,他虽忌惮钟鼓之力,却不曾畏惧过。
说到底,任凭钟鼓的力量再如何强大,终究不能踏出不周山一步。个中原委虽知之不详,但从钟鼓自某日起就一直守在不周山,算来那段时间大约是神魔之战后,天柱崩塌前夕。
“你如此急着重聚人形,莫不是想化出分|身去某人身边。”重楼面带三分嘲意,钟鼓喜怒无常的脾气也是有目共睹的,当初天柱崩塌大部分原因可就出在这一碰就炸的脾气上,当即怒色满面,神色不善的盯着说话的重楼,这是重伤在身,但凡有一点儿气力,重楼都不会站在这里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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