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还就归还,干嘛还要拿来本妙寺做什么文物修复?”这么一来,我如果不把虎次郎的棋盘捐出去,不是千夫所指吗……
“啧,你自己看。”
熟悉的虎次郎的棋盘很快就被搬了出来,只是不见上面一抹绯红。就算有,我也看不到了吧。
我立时就明白了“文物修复”是什么意思。
原本光洁的棋盘上,竟然有了一些浅浅的刀痕。虽然经过了极力的修复,但还是无法弥补其破坏性了。我伸出手触碰这些刀痕,内心无法抑制地痛楚。
虎次郎的棋盘,在夏目那里,有过怎样的变故?
这时一位穿着和服的老人从内室走了出来:“哪位是旧棋盘的主人?”我意识到他地位不低,赶紧向他鞠躬。当老人抬起头时,看到猫咪老师,脸色立刻就变了。
“你……你不就是五十年前在那场大火中烧伤、康复后又捐钱修缮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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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果然被劝说要捐棋盘。
“这个棋盘,原本是在本妙寺里陈列的,只是在五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中被偷走了。”
“……欸?!”爷爷应该没那么大本事,趁乱偷棋盘吧?再说了,偷来的珍贵棋盘,怎么还会漫不经心地放在阁楼里积尘咧。
我试着结结巴巴地解释,这个棋盘应该是由爷爷买来的。
内心却一直在打鼓。我的天,居然是陈列的文物,这样可是悬案一桩了。说不定要吃官司,涉及到秀策,一定会被登上《围棋周刊》……天哪……
不行,吃官司也要拿回来,这可是佐为附身过的珍贵棋盘。
见好说歹说的我都不为所动,大家看我的眼神都不免有些僵硬。而那位老人一直不可思议地盯着猫咪老师:“就算人有相似,这……这未免也太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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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夏目玲子和那场大火有什么渊源,还有棋盘的来龙去脉。”
代镇的拉面馆里,我和猫咪老师坐在落地窗边。虎次郎的棋盘放在桌面上。主干道上的车辆呼啸而过,车灯一下一下地打过来,把古旧的十九路棋盘映得明明灭灭。
在回家以前,我一定要“审问”出结果来。而且,猫咪老师自己也怪怪的。
事实上,我觉得猫咪老师和我相处的整个模式都怪怪的。就拿夏目作对比好了。猫咪老师非常喜欢夏目,他们之间的气氛,任谁都会觉得窝心。
猫咪老师对我,可太不一样了。有时它像朋友一样跟我打打闹闹,有时仅是一个眼神就让人发怵,所作所为矛盾不已:几次说不再见我,却又跑来找我;刚刚才好言好语,下一秒就翻脸了。简直像神派来挑战我的耐性的,绝对跟当年的塔矢亮有得一拼。
我到现在还是有点想不通塔矢亮的言行,更别说让我去理解一个妖怪的思维回路了。要了我的命算了吧。
可是……没办法,我喜欢猫咪老师。
而且,招财猫容器里的斑,也是我惟一能看见的妖怪了。
我曾与夏目友人帐的世界那么接近。我多想去看看夏目眼里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但一切却早早地结束了。
你们的世界,我还没有来得及拥有,便失去了看见的权利。
这时热气腾腾的寿喜火锅端上。猫咪老师舀起鲷鱼烧就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我叫了一打啤酒。猫咪老师率先就喝了一杯。
彩色的鲤鱼旗在窗外飘扬,风与霓虹泼洒过来,落到它的眼睛里。平时再玩世不恭的瞳孔里,也弥漫上了人间烟火的流泽。
你们眼睛里看见的,和我眼里的,有什么不一样呢?
我忽然很妒忌夏目。只因为猫咪老师,和他们眼之所见。
“黄毛小子,和藤原佐为、还有我们认识一场,你快乐吗?”猫咪老师问。
它这么快就醉了吗?我笑起来:“真不像你会问出口的问题。”
“你回答就行,哪儿那么多废话。”
“当然是快乐的。”我斩钉截铁地说,接着,反问道,“你呢?”
“我?”
“你是妖怪,总是和我们这些区区渺小的人类混在一起,不烦吗?”我半开玩笑地问。
“烦,很烦。”出乎我的意料,猫咪老师低下头,语气变得陌生冰冷:“总是这样执迷不悟,平白无故地受苦,明明是蝼蚁一般的可怜生物!”
我陡然沉默。
一时间,只听得见鲤鱼旗猎猎飞舞的声音。
“既然很烦,为什么总是和夏目待在一起?”我轻声问,觉得自己隐隐受伤了,也许是因为,我想起了佐为。
“你以为我乐意?只是为了《友人帐》而已。”猫咪老师咽下一口酒,语气依然是淡漠的,只是脸色有奇异的潮红。
你当初附在我身上,也只是为了下棋而已吗?
“这话你可不能让夏目听到。”我若无其事地笑道,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有一丝颤抖,“他会很伤心的。”
“让那小子伤心的事情多了去了,一天到晚在睡觉的时候哭,和玲子那家伙一模一样,一模一样!五十年前,玲子被烧伤,我看着她痛得直流眼泪,就是醒不过来……”
也许是因为喝醉,猫咪老师的神色有着不可言说的悲怆。
“虎次郎的棋盘,是玲子偷的吗?”我试探着问,又给它倒了一杯酒,“……你的意思是,没有玲子,就没有我和佐为的相遇?”
第110章 棋魂特别篇十 橱窗里的你
棋魂特别篇十
“玲子留下了遗嘱:秀策的棋盘,原本应该和《友人帐》一起,被后人继承的。”
我呆视猫咪老师。那张与夏目相似的少女面孔,隔着火锅的热汽,与我相对。
“这就是你当时跑来我家,又向我要走棋盘的真正原因?”
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心上一掠而过。
“是因为——虎次郎的棋盘……佐为……本来应该是属于夏目的?”
猫咪老师漠然地点了一下头。啤酒罐在桌面上滚动着,发出空旷的一声两声。
“玲子一直在找藤原佐为。她每去一个地方,就去博物馆、向一个地方的妖怪打听……她这一找,就是三年。”
“直到那天,她看到了那个带血迹的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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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九点的傍晚,我和猫咪老师分道扬镳。我对招财猫说:“回到夏目身边要跟我说一声啊!”猫咪老师没有回答。伴随着一股漩涡般的气流,猫咪老师消失在夜空中,想必是变成了斑。
我独自一人抱着棋盘往回走。鲤鱼旗依然在代镇的各个角落飞舞。
当初把虎次郎的棋盘偷走的人,就是夏目玲子。她发现了棋盘上别人都看不见的血迹。本妙寺的大火中,她偷出了棋盘,并将棋盘与《友人帐》一起留给后代。
如果,夏目的亲戚没有因缺钱而把棋盘卖掉,辗转去往爷爷手上,那么,六年前被佐为附身的,就会是——
就会是夏目了。我默默地想。
如果是夏目的话,他一开始就能想到办法,让佐为以人身出现。
如果是夏目的话,我和塔矢亮就不可能交集了。
也许是因为酒精的缘故,诸如此类的“如果”,我想了许多。甚至连“如果当初听到你声音的人不是我而是夏目,你会不会快乐一点”之类的问题都想到了,心里不知是什么样的滋味。
我抬起头。命运多么不可思议,我正站在夏目童年的夜空下,走向夏目童年的家。
我会珍惜的。我在心中默念。
——“我想,该失去的还是会失去。珍惜了,就不后悔。”
夏目的话忽然在我的脑海中闪现。我的心突然“咯”地一下,似悄声无息地碎裂了什么。整个人都空落落的,仿佛陷入虚空。
棋盘很重。我停在一家音乐店门外歇息,茫然地盯着橱窗里中孝介新上市的CD。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
半透明的橱窗上,倒映着一个雪白的熟悉的身影——是夏目贵志!
纷飞的鲤鱼旗下,夏目默默地注视着我。冰凉的眼神,充满了与他自身气质极不相符的孤傲,仿佛只剩下这具躯壳,倔强地抗拒着,某些东西……
我飞快地转过头去,四处寻找,可是,哪里有少年的身影?
我没有片刻的思量,摸出手机,拨打夏目的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是夏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安静,比月色清凉。“进藤君。”
我问:“你在代镇?”
夏目不明所以,“我在八原的家啊。”
“……”那是我喝醉产生幻觉了?
在我困惑不已时,夏目又问:“猫咪老师为你找回秀策的棋盘了吗?”
“找回了。”
“……那就好。”
夏目的语气告诉我,他也知道本妙寺的那场大火。
胸中有千头万绪,那是一种我从未经历过的错乱与惘然。心头泛起一点点酸,蔓延开来,竟发出细碎的痛感。而这一切,我都无法向夏目表达啊。
橱窗里的幻觉不复存在,只剩下街道对面那面鲤鱼旗,被风挥得高高的。
“进藤君。”夏目的声音变得喑哑,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竟透出一股悲凉,“猫咪老师,它还在你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