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想想,名取也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要跟着的场走进阁楼。如果这家人恰好这时候回来,他就是跳进神田川里也洗不清。然而命运的安排自有它巧妙之处。没有此举,就不会有光之棋的传奇。
第24章 第二十二回 名取昭然帐(下)
第二十二回
脚步踏过楼梯发出“吱”“吱”的声音,名取在阁楼顶层看到一个白色短发的、年纪较大的穿和服的中年女人。
“七濑小姐,你看谁来了。”的场意味不明地说。
七濑推了推眼镜,攸地一笑,“我在想什么时候会遇到你,名取周一。”
黑发青年站定在阁楼地板的棋盘前。名取看到上面有暗红色的液体,在天光下散发出银光。只消一眼,他就认出这是具有强大灵力的血迹,并且,已经有一定的年头。
“这是……妖怪?”名取看了看四周,却怎么也无法察觉妖怪的气息。
“不是妖怪。只是一个耽于执念的鬼魂。”黑发青年淡淡道,蹲下身,拿出符咒纸放在棋盘上。血迹沾染其上,鲜红的,仿佛有生命般蔓延。很快,整张符咒纸就被血迹浸透了,连上面蜿蜒的字迹也看不明晰。
棋盘上的血迹,维系着那个鬼魂的生命!名取陡然觉得心悸,却不知这种心悸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棋盘上静止的血迹却在符纸上汨汨流淌;也许是因为的场看到符纸吸饱了鲜血时,脸上露出的某种恶意与快感交织的妖异表情。
“停下!”看到的场拿出了更多的符纸,那一瞬间从他身上迸发的黑色气息让名取拉住了他,“你在做什么!”
“当家在除妖。”名取问的是的场,回答的却是七濑,“你不是想阻挠吧,名取。”
“用阵列围住棋盘就可以除妖,何必用这种诡异的妖术!”名取厌恶地说。
的场指了指棋盘上的血迹,“你不觉得这个很有趣么?我想研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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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来了。”猫咪老师忽然发话,“用具有强大灵力的血来施展妖术这种说法,好像就是在两年前开始流传的。”
“就是从sai这件事开始的。”名取做了个无奈的姿势,“我那时真被他们恶心着了。”因此,他才对后来的场的行踪那么在意。
“进藤君说过sai消失之前,棋盘上的血迹有渐渐变淡的迹象,”夏目想起了什么,“原来是的场用符纸取走血液的缘故吗?”
名取点了点头:“这是我们之间做的交易。”
“交易?”
“如果的场没有介入,我也许就不会管sai的事情。他们一用这种下流妖术,我就浑身不舒服。”名取半戏谑半认真地说,“我那时就想:我一定要做些什么,为了围棋和表弟。”
和亮一样,名取在围棋方面有相当的洁癖。他受不了一个强如塔矢行洋的棋士和这些肮脏的东西扯上联系。名取不动声色地走到棋盘前,把棋盘上的血迹护在身后。
“你想做什么?”七濑有些薄怒,但还是保持着应有的礼节,“这是我们先发现的,请你让开,名取。”
“我认识这个鬼魂。他就好像本因坊秀策和塔矢行洋一样强。”名取没有退让,“如果他就这样消失了,对日本棋坛将是一个重大的损失。”
的场看着他,眼里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须臾,他才缓慢地道:“为了更伟大的存在。”
“我会把他封印到棋盘里。”名取说,“我负责把他所在的棋盘带到因岛、八原那种地方。”
的场久久没有开口。倒是七濑急了:“当家,这个先例可开不得!”
“这只是个折衷的办法。”名取沉声道,拿出怀里的一串纸人形,“如果你们想动这个棋盘,那就先打败我!”
“主人!”瓜姬和笹后同时。
“呵,有意思。”没想到,的场嘲讽一笑,“这个鬼魂对你们来说就那么重要?在我眼里,一点用也没有。”
“随你怎么想。”名取坚定地说。
“铁律不可破,那个鬼魂是一定要消失的。”的场仿佛漫不经心地说,“至于他什么时候消失……棋盘上的血,看上去还是有点用的。”
名取一惊。的场的意思他听懂了。他可以宽限鬼魂存在的时间,但是与此同时,他要棋盘上的血!然而血迹消失,就等同于鬼魂的死亡!
而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sai死!
“如你和小猫咪所猜想的那样,阁楼地板下的纸人形就是我埋进去的。看上去很像除妖阵列,实际上却有细微的不一样。那是一个封印妖力的阵列。我没打算让sai消失,只是暂时把sai的部分妖力封印到纸人形里。sai渐渐没有了足够的妖力,便会回到棋盘上继续沉睡。到时候,我就可以和进藤说一声,把棋盘搬去因岛、八原那些地方。到时候,sai就不用再遭受除妖人平白无故的追杀了。”
夏目听到这里大松一口气。名取没有令sai消失,相反,处处保护着他。
“为什么你不干脆把sai当时就封印回棋盘里?”猫咪老师问。
“我不能这么做。一方面,我没有研究过与血有关的妖术,把sai封印回去后,的场要取走棋盘上的血,我不知道sai会不会随之消失;另一方面,进藤怎么办?sai已经以进藤的身份和我表弟对局过,表弟一直注视着进藤。他好不容易才有在意的同龄人。何况,如果我把他封印回去了,那不是摆明了要和东京的铁律对着干吗?的场说了,sai是一定得消失的。”
“……”夏目无言。其实名取先生你主要是偏袒亮君吧……
“我扯断阵列后,棋盘上短暂地出现了血迹,是因为纸人形里sai的妖力漫溢出来的缘故吧?”名取点头,猫咪老师追问,“为什么后来血迹又消失了?”
名取短促地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意志力是远强于外在妖力的。我只能解释为,如果一个人有了去意,外在的东西又有何用?”
“回到棋盘里的sai,是自己想要离开的?”夏目问。
“黄毛小子几乎每天早上都是哭醒的。”猫咪老师说,这话让夏目和名取先生都呆住了,“恐怕不是sai自己想离开的。”
“我也想不明白。”名取说,又叹了一口气,“可是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瓜姬说棋盘里没有了鬼魂的气息时,名取非常震惊。纸人阵列在五月五日把sai的一部份妖力转移完毕,现在恰好满一个月,不出意外,佐为应该悄声无息地回到了棋盘里。他疑心的场或别的什么人发觉了他的小动作,便抽空去了一趟东京。
他在棋院幼狮赛会场上看到了表弟。少年打在墙壁上的一拳,仪态尽失。名取这才知道进藤光自佐为消失后就一直不战败。名取知道光不战败的原因,然而对于佐为的消失,他的疑惑却一点儿也不比光少。直到不久后,名取遇到夏目。斑夏之间的羁绊让他逐渐明白了许多事情,尤其是人与妖怪之间微妙的情感。
至始至终都是局外人的名取想,也许,他没有必要再深究佐为消失的原因了。
“名取先生……”夏目感到难过。名取说得轻描淡写,但夏目在东京确实没有遇到过一个妖怪。名取在这座令行禁止的城市维护佐为的存在,不用他说,夏目也知道他遭受了多少来自外界和自身的压力。他不争辩,做足表面功夫,只是内心拒绝配合。当初仓库的主人委托他除掉柊,他无情地应允了,就连夏目也以为他真的要杀掉柊,寒心不已。后来真相大白:名取只是想借住雷之阵的威力,弄断柊脖子上的绳子而已。
名取先生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吗?他的性格里有一种柔而韧的东西,玲珑处世,却绝不放弃心底的善意。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猫咪老师收敛了戏谑的神色,“名取周一,你一向厌恶我们这种‘非人之物’。你救下柊,是因为你小时候和它有过感情。那个sai呢?进藤和他连你是谁也不知道。”
“进藤当然知道我是谁,我可是人见人爱的大明星呢。”名取在这个当口还不忘展露那鲜花环绕的笑容。
夏目和猫咪老师同时翻了个白眼。名取这才收起了笑容,他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在名取的认知里,像妖怪、鬼魂之类的非我族类就该与人类划清界限,像的场的咒文一般——“非人之物,归于尘土”。到底是为什么,他当年要保护sai?
夏目看著名取,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和进藤光相识一场,有些事情,夏目尽管没有经历过,但还是能够明白。
“因为名取先生爱围棋吧。”夏目说,“就像进藤君和塔矢君一样。”
“我放弃了考职业棋士,选择了演戏。”名取自嘲地说,然而声音却带上了某种寂寥,似是问夏目,也似是问自己,“……我对围棋能有多爱?”
“你们爱着同样的东西,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夏目说,“进藤君和塔矢君他们通过对局传承围棋,名取先生则是通过保护棋士来表达。”
感情是一样的,只是表达方式不同。分明是同样的寂寞,玲子热烈,贵志安静。血缘是一面镜子,夏目贵志和夏目玲子是镜子的两面,相悖而又相承。名取周一和塔矢亮,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