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弥必须要走出门才能看见走廊另一边发生什么,可是眼神重新放回棺材上放置的不知道给谁穿的寿衣,还是抿紧了唇迟疑了一会。
那乐声有些变了,调子还是长长的,却有些凄凄切切,安弥在原地站了一会,还是往外跨出了一步。
而就是这一步,霎那间纸人们犹如生肌塑骨了一般,扁平的半透明纸身迅速被毫无生气的肉身充盈起来,毛笔所画的细细眉眼和叫人瘆的慌的朱红笑唇也瞬间化为实物,在安弥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那些纸人变成了毫无生气的真人。
那些保持着呆滞脸孔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们’没有任何动作,全都呆滞的直视前方,即使化为了人形也都穿着白色寿衣,他们仿佛还在等什么,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安弥却不敢乱动了,他眼尖的看到站在最前方的两个‘人’手里都拿着两盏惨白的没有点亮的六角花灯,且挂着一个篮子,篮子里盛满了正在飘扬的红白纸片。
现在空中的这些纸片不是这些东西洒出来的,那么……安弥转头看向走廊另一端。
朱红的六角宫灯照亮了阴深的走廊深处,随着及其缓慢的乐声,那群皆穿古旧红衣、金红额帕遮去上半张脸的女人僵硬的动作着,挥手就将一把红白纸片纷纷扬扬的洒出,她们随着乐声缓慢的舞动着,身体跃动的速度十分迟缓,像是脱离了重力般半漂浮着移动,只脚尖在地上缓缓一点,就又迟缓的跳起来。
却是轻纱曼舞,水袖飞扬。
那场面艳丽诡异。
鼓点又换了节奏,变得更为庄重肃穆,走廊里变得更暗了些,然后不知何时挂起的花灯都亮了起来,红白花灯相互穿插的挂满了走廊,绯红的光和惨白的光交替在一起映在地上变成一块块的光斑,迷离模糊。
花灯一亮,安弥才看清缀在红衣女人后方的那个巨大阴影是什么,那竟然是一顶大红的花轿。
花轿前没有幕帘,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女人,即使花轿被那群女人抬着一起迟缓跳动,可是那个人还是稳稳坐在里面。
安弥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关上门回去陪纲吉睡觉,只是刚刚退了一步,安弥就发现自己脚下踩了什么东西。
刚刚没有亮灯时没有注意到脚下有什么,现在亮了灯,安弥才看到门前一步的地方放着一张不大的纸片。
刚刚……也许是因为踩到这个东西,那些纸人才会突然变样。
安弥小心的捡起来,就见红色的硬纸上金色颜料绘就着龙飞凤舞,将其翻开,里面红底黑字,都是毛笔的硬朗字迹,一面写着繁体的安弥,下面是简单的生辰八字,一面写着柳依依,下面同样是生辰八字。
这玩意是庚帖啊!
安弥扫了眼最后下庚帖的日期。
这玩意还是十年前的庚帖啊!
这个场面似乎对谁解释都没有用,安弥放下手中庚贴后退一步然后利落的关上门,在关上门的那一瞬,乐声停了下来,只剩唢呐用尽气息一般吹了一声濒死的调子,然后所有声音全然安静下来。
安弥怔了一下,吹进房间的红白纸片原本就在这门口处落了许多,可是现在安弥脚边哪还有什么纸片,一片索然。
安弥回过头看向房间里,屋里没有那个女孩,也没有纲吉。
不、不对……刚刚难道是特意把他引开吗?就为了对纲吉下手?安弥快步走过去将手放进被窝里,被子里还是暖的,人还没走多远。
安弥转身就跑回门边重新推开房门,走廊上凄冷阴暗,刚刚的一切都如过眼云烟般消失了,安弥走上走廊四下环顾,可是周围没有一点动静“那个女孩……”安弥甩了甩头意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些。
会在哪里?会把纲吉带去哪里?
如果是起了杀心,直接下手更简单,应该不会迂回的把人带走,那会有什么目的?
不管怎么样,一定还在这座大厦里!
安弥举步欲走,却见走廊那边一个阴影正在逐渐走过来,脚步声很轻,不注意听几乎听不到,安弥镇定下来警惕的盯着那个淹没在暗色中的黑影“谁?”
那个人没有说话。
靠得近了些,安弥才发现那人的身影有些眼熟,直到那个人完全来到他的视线范围内。
安弥看着对方呆滞无神的眼睛,低喃“泽田。”
正在重复着前进动作的少年没有丝毫神采,他像没有看着安弥一样和安弥擦肩而过,然后回到房间里,对于少年来说,没有开灯的房间有些黑暗,可是他像遵守着什么指引一样走到了他的床边,弯腰脱鞋,然后上床,闭上无神的眼睛。
纲吉的呼吸平缓悠长,他还在梦境中。
安弥僵滞在走廊里,好一会才迈着步子走进房间,他才不会相信纲吉只是在梦游,而这么简单的就将纲吉送回来,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柳依依……”安弥想到了庚贴上的名字,那份十年前的庚贴。他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日历,厚厚的日历正撕到十年前的七月一号,而庚贴上的日期是七月十四。
“这就是针对泽田的理由?”安弥看着空寂的房间,语气平静,带着一股冷意“如果我刚刚做出相反的选择,你是不是就不会恼羞成怒?”
“迟了……”嘶哑的声音并不是来自于房间里,未关的门前,一缕裙角飘过。
“你现在又想引我去哪里?”安弥语气冷凝成冰,他始终没想起关于柳依依的一切,更不可能将这个女人和印象中被李婶牵着的温婉少女联系在一起。
“……”有呜咽声响起,久久的徘徊在外。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是小时候看过的电影还是梦里出现过的情景,那个冥婚的场景一直记忆深刻。
嗯,这里解释一下,安弥她们死掉的那天是一号,而庚贴下的时候是十四号,所以下冥婚庚贴的只能是活人,而安弥这边没有家人,尸骨也没人领取,所以只能是女方,也就是知道自家女儿喜欢安弥的柳叔李婶下的,当年的安弥被魔女和另外一个开局者带走,于是没办成,这次回来了,所以才进行了这场冥婚,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小衣,至于是谁杀了李婶接下来又杀了柳叔,已经很显然了。
对了,其实依依这边也有隐情
还有,安弥那句‘不是他做的’,就是在告诉李婶,不是纲吉做的,不是纲吉自己的意愿要杀李婶,他想让李婶放过纲吉
☆、第一百九十二章
水笼头里潺潺流出水来,刚开始还有些锈黄,后来才逐渐变得清冽。途径衣物,染了血色的水流沿着地砖间的缝隙流入排水口,瑰丽的颜色一缕缕的浸在水里。
安弥动作麻木的洗着自己的外套,血迹没有在衣服上停留太久,还能洗掉。
擦过血迹的抹布也慢慢洗净,安弥已经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最终还是跟着柳依依的低泣声走了出去,然后在楼道中发现了李婶还温热的尸体,李婶的样子比之记忆中的模样老了不少,可是安弥还是认了出来,她是从楼梯上摔落而导致的颈椎断裂,连带着脸部五官也有些错位,安弥除了藏好尸体没有别的办法。
安弥难以解释自己的感受,但也清楚现在不是他感怀的时间,如果尸体被发现,不知道还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逐渐冷硬下来的身体和不久前想起的记忆里李婶鲜活的笑容相互映衬成一种荒谬的嘲讽感,李婶后脑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安弥的衣物。
记忆突然清晰起来,连说话的声音和眼神动作都回忆得分毫不差,安弥恍惚进行藏尸的动作,脑袋里都是这个女人年轻时温柔友善的笑容。李婶的体重对安弥来说并不算太重,可是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感压迫在肩膀,安弥清理好了血迹,又回来把自己带血的衣物清洗好,过去的时间久得让安弥估摸不清。他不知道还有多久会天亮,纲吉过多久才会醒来,他甚至担心转过头就看见已经苏醒的纲吉站在洗手间门口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他。
安弥放水仔细的冲掉地上的血渍。
他不打算告诉纲吉这件事,纲吉有多心软有多善良他一清二楚,他不能告诉纲吉这件事,告诉他他被控制着杀死了李婶,安弥不想纲吉用巨大的愧疚苛责自己,只要一想到那双干净的眼睛会因此蒙上阴影,还会颤抖着声音跟他确认他是否真的做了这样的事,他就无法接受。
这本来就不是纲吉的错,可是他知道纲吉一定会为此自责不已。
纲吉不该负担上一个生命的重量。
安弥觉得自己或许受到了柳依依过于强大的恶意所影响,他感觉自己有些无法保持清醒,脑中十分混乱,过去那些零碎的记忆和现实所重叠产生的错乱感让他忍不住开始焦虑。
不能再多想了——安弥鞠了一把冷水拍在脸上,眸色晦涩暗沉。
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绪,安弥去煮了一份昨天纲吉带回来的面,既然纲吉已经知道他不是活人,他也不用再浪费食物多煮一份了。
其实阳台外永恒的夕阳很美,残阳绯红,天际的那抹火烧云也十分动人,可是看多了这种颜色,再美也会觉得眼睛疲惫,安弥凝望了一眼外面的景色,就收回视线重新将洗好的衣物拧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