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好问题....”李寻欢哑声道。他转身拿出一个锦囊递给钿尊者,没有看远青,没有看卓东来,没有看他熟识的任何朋友,只是看着交情淡淡的冥王和冥尊:
“这里面是冗泥,你用它画星月阵能暂时困住楼易,然后,你们有什么话就问吧。”
冥王和钿尊者面面厮觑:
“能困多久?”何况他身边还有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的黄泉。
李寻欢却闭目不答。
打发走了冥王和冥尊,其他人也被他以想要一个人静静作为借口打发走了,阿飞是最后一个,所以他有机会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知道对付楼易的方法是什么。”
“大哥难道不相信我?”
“........湮苍。”
湮苍并不仅是楼易的武器,也是炼鬼道的神器,以前除了楼易谁也拿不起,现在多了李寻欢。
他知道如何召唤湮苍,也知道如何拿起它,这件事只有他能做。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楼易是什么人,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他不敢说出那个答案........李寻欢嘴角的笑容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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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总是出乎意料,他们原以为楼易正抱着楼冥洛在角落里密谋什么颠覆政权或灭亡世界的诡计,却没想到是在迪士尼找到这对父子,并且每个人手上拿着一根有脸那么大的冰激凌。
着实让他们傻眼了一会儿。
但也就一会儿,星月阵眨眼即成,周围人潮川流不息,就像完全没发现这里的异状一样。
楼易看着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没在人群里发现李寻欢也不意外,他把手上的冰激凌扔给怀里嗜甜的儿子,对着戒备的冥兵勾了勾唇。
“冥王这阵仗,是拿我回炼鬼道?”
冥王心里一虚,却不能输了阵仗,挺直腰背道:
“不敢,只是想讨教一下前几日黄泉莫名的异动和您有什么关系?”
楼易嗤笑:
“黄泉有异动你不去黄泉查,来我这干嘛,你觉得我还能炸了堤坝不成?”
他怀里的黄泉精魄一手一只甜筒舔地欢实。
“不敢,只是您和黄泉关系匪浅.......”冥王还要拖拉,阿飞拽住他凑到他耳边私语片刻。冥王再直起腰的时候理直气壮不少。
“其实此次前来询问黄泉一事只是顺便,主要是李先生请您到冥府一叙。”言罢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他掐指念诀,须臾间就转了阵地。
楼易再定睛看去时,李寻欢手里握着湮苍。楼冥洛停下嘴,眼里满是不解,他一直不信李寻欢真的会对楼易做什么,但现在他拿兵器做什么呢?
“上次你拿捆魂索降我,现在又用星月阵,还把湮苍也偷去了。”他把儿子放在阵外,抽出被他攒紧的裤脚,一挥手,洛洛就在几丈开外。
“你是打定主意要大义灭亲了?”
李寻欢紧了紧手里的湮苍,没有说话。
“其实我说错话,湮苍本来你也用得,怎么能算偷?何况,我也不知道自己够不够得上‘亲’的标准,刚刚那句话像是给自己贴金了一样。”
李寻欢还是没有说话,他像是突然哑了一样,又像是成了石像,除了定定的看着一个方向,什么旁的反应也没有。
“你难道觉得我会站在原地任你生杀?”
李寻欢眸光一厉,仿佛突然活过来一般,沉声道:
“你不会吗?”
“我当然不会。”
“那么记住你说的话,我们今天当是你死我活。”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断。
阿飞眼球一跳,这和说好的好像不太一样.......
星月阵困不了楼易多久,但楼易手上没有湮苍,他眯着眼看李寻欢,那人也没有把武器拱手的意思。猛地一瞬他有些吃不准,又有些心凉,微微垂首,笑里带了些自嘲的意味。
“我问,你答,你不答,我就当你承认。”李寻欢向前进一步。
楼易眯起眼,仍盯着他手里的湮苍,他会死在那柄枪下,尽管那就是他自己的枪,或许根本没有什么是他自己的,他听了李寻欢的话,点头。
“是你引黄泉水泛滥,想淹没阴阳两界?”
这话问的太直接了,楼易不禁笑了一声,李寻欢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眼神更加凌厉的瞪向他。
“是。”
对面持枪的人似乎佝偻了半分。
“那些人是你杀的?他们可有必死之罪?”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是我杀的,他们每个人都罪不至死。”
“为什么?”李寻欢有进一步,话里带着颤音。
“我高兴。”
“你压根不想捉鬼救人,当时在关我的宅子里也好,帮东来也好,小云也好,所有你救过的人也好,帮了他们你也没有多开心对吗?”
“对。”
“为什么?”
“我想你开心。”
李寻欢瞪圆了眼,卓东来的话就在耳畔回响,分毫不差。他不比卓东来笨,他怎么会看不透,只是楼易已经骗了他一两年,为何不能再久些?
“为何不能再久些?”他又上前一步,双眼失神,口中喃喃。
“我累了。”
“我自己都快相信自己是个无嗔无恨的圣人了,真的,寻欢,就差一点了。”
李寻欢沉默的又迈了一步,问了几个早知道答案的问题,然后他站到他跟前一臂之遥,冲他笑的疲惫:
“我竟然现在才发现我们从未这样开诚布公的谈过话,却没想是这样的场景。”
满坐寂然。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楼易眼神柔和下来。
“你是恨我多一点还是恨你自己多一点?”
楼易抿唇一笑,不语。
李寻欢等了半天,换了个问题:
“你想我,用湮苍刺进你的心脏,一了百了对吗?”
楼易眼里出现了一种让李寻欢惊惶的解脱,恐惧到了极点他竟然笑出来,抱怨道:
“真公平,你恨我却又怕我恨你。”
“我只要打个响指就能让你恨我了。”这没什么公不公平的。
“你是不是后悔了?”
“对,我后悔了。”他回答的该死的坦荡,他或许早就后悔了,不该碰见李寻欢。
李寻欢迟缓的点点头。
“可只要湮苍没有捅进我的心脏,我就一直不相信你会这么做。”
“你觉得这件事的决定权在我?”他持枪的手在发颤。身后冥府的阴兵阴将已经躁动起来,黄泉咆哮的声音越来越近。
“从来都在你。”他惺惺作态一笑,李寻欢莫名觉得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他又点点头,终于,如他所愿的,提起湮苍刺了进去。
就算是楼易,也不是刀枪不入的。他看着他眼里淡淡的不可置信,泪水在眼圈里滚了滚,终于还是缩了回去。
“你问了那么多问题,能让我问一个?”楼易抓着湮苍的另一端,瞪着眼看李寻欢。
“那个答案,我不知道。”
冰冷从胸口漫开,他的呼吸和黄泉的动静一起平息下来。
“可不管你信不信.......就算你后悔了,我现在也没有后悔。”黑暗和这句话一起包裹住他,楼易想睁眼看看说话的人,却在力气聚集起的前一秒放弃了。
冥府太寒,洛洛手里的冰激凌一直没化,他被楼易锁在一角,现在那股禁锢已经消失,他却动也不想动,然后发现自己或许......再也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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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盘轮一圈就是一年,倒转一圈,就是倒转一年。
北风卷地,就如刮骨钢刀,和着白雪,洋洋洒洒天地一片潇潇。
“少爷!您慢点,这天气您怎么能骑马呢?”铁传甲气急败坏的策马在后追赶。李寻欢两个时辰前明明在帐里生着重病,不知道中什么邪了突然清醒过来,扫了他一眼就冲出帐篷。他们是决定今年入关,可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吧,他和林诗音分离十载,就算再入骨的相思也不至于现在爆发。
铁传甲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没那功夫想这些了。
他一路驱驰整整两个时辰,寒风灌得他咳嗽不出,憋闷和痒意在胸口积蓄难发,终于,他停在一间简陋的酒店门口。
铁传甲随后赶到,看着他扶着柱子咳得撕心裂肺的模样既心疼又气急,左右不能说什么,只能替他拍背随口道:
“十年前的酒家,现在看起来半点没变。”
李寻欢拍拍他的手臂,然后直起身子走进去。店里烧着火,他冻得僵硬的手脚渐渐感受到针扎般的疼痛,面不改色的,他寻了一张桌子坐下。屋里旅人不多不少,撇开几个打量他们主仆的,倒也没人来生事。
他要了两壶酒,喝了一壶,另一壶让人热了又热,然后就这么一直坐到日落西山。
铁传甲都快被他莫名的举动逼疯了,却碍于他的威严没有追问,只是顺着他的视线盯着门。门前挂了一张厚实老旧的帘子,上面布满了来历不明的污迹,也不知道那门帘出于何人之手能让小李飞刀看得入神,铁传甲暗自琢磨待会儿走的时候得向店家买下来。
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形出现在李寻欢视线里,那人掀帘走进来。那是个俊美的近乎妖异的青年,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眼神冷漠,进来后扫了屋里一眼,眼底带了莫名的审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