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郝连春水是这白云楼的常客,小二上菜上得极快,而且都是汴京地道的菜肴。
“顾兄是哪里人士?看着有些面熟啊!”
此时已经收了盘子,机灵的小二上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袅袅的茶香四溢,叶虞右手摸着光滑的茶杯,道:“临安人士,不过是带着小弟来汴京玩耍一番而已。”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郝连春水也是人精,自然不会再说这个话题,他方才开口的时候,对面的顾宴表情看不出什么,可顾小弟的表情却没有那般善意了。
看来俩兄弟是有些秘密的,不过来日方长,许老头与他家是故交,这点子事,既然他撞见了,结交一番也是不错的。
他郝连春水,多的是耐心这种东西。
方才出手的时候他不能确定,可如今看顾宴,哪里是什么文弱书生,分明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要说这如今江湖上,谁不打扮得豪气恣意的,看着都能唬人,偏生眼前这兄弟俩,穿着一身酸腐书生的长衫,夏日里这般长的袖子,耍枪都施展不开,与那病弱胚子一模一样。
他哪知道,叶虞并非偏爱酸腐书生,他只是需要书生服冗长的袖子遮蔽异于常人的左手而已。
至于顾惜朝,他自然是自家兄长穿什么,他也穿什么。
江湖上那些粗鄙的汉子,哪好和兄长相比的。
“说来也巧,今晚便是夏日河灯祭,如果两位不嫌弃的话,我愿带二位游览一番。”
叶虞倒没有推辞,他倒是真没有来过这个世界的汴京,而且事情已经办完了,游览一番又有何方?至于多一个人,他无所谓。
如此,虽然顾惜朝有些不开心与兄长的二人时间被打扰了,不过还是笑着送走了郝连春水。
然后拉着叶虞一路回了暂住的别院。
“兄长,郝连春水并非普通人,我们为何不回绝了他?”
顾惜朝有些奇怪,兄长不是一直都不喜欢结交的吗?今日怎么破例了?
“确实不是普通人。他是郝连府的小侯爷。结交?也不至于,我不在乎这些。但我知道,你该是在乎的。”不然你不会改变你的态度。
“兄长我……”
“不用多说什么,结交他对你以后有好处。”叶虞坐下,而后对着顾惜朝眼睛道:“但你要知道,交朋友,贵在真心对真心,虽然也有那种利益拴在一起的朋友,可那不是朋友,只是短暂的盟友而已。”所以即使要借助别人,也不要半点真心都不放。
“……”顾惜朝在兄长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听着这番话,竟然有些无言以对。他确实觉得除了兄长以外的人,都不值得信任。
而且他也确实存了几分心思的,郝连春水会是个很好的“朋友”。
“惜朝,不要将世人想得太简单,人心皆复杂。郝连春水与我们结交,也是存了心思的。所以你也不必自责。”看着少年脸色有些难看,想了想,叶虞还是出言安慰道。
顾惜朝立刻问道:“什么心思?”竟然敢对他兄长存坏心思,果然应该拖出去打一顿才对!
叶虞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顾惜朝很聪明,他缺的只是年龄上的阅历。假若他成年之后,定然不会有这些顾虑。叶虞相信届时顾惜朝能够一眼看出别人的真心好坏,也能懂得如何收放真心。
三人还是约好在白云楼会面。
叶虞和顾惜朝到的时候,郝连春水已经到了,旁边还有一个年级相差无几的少年,叶虞一看便知道少年必是先天不良。
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太难治了,所以叶虞并没有开口。
郝连春水是个财大气粗的,那少年看着也不像是能够在千万人之中挤来挤去看河灯的人,估计人还未挤进去,半条命就搭进去了,所以郝连春水连介绍都未作,就带着顾家两兄弟和病弱少年上了一艘堪称华丽的画舫。
夏日河灯祭是汴京夏日里难有的盛会,画舫更是有权有势之人独有的标志,顾惜朝心道公子果然消息灵通,脸上却分毫不显半分胆怯。
“顾兄顾小弟,我来为你们介绍,这是我好友苏梦枕,可能有些对不住了,我这兄弟天生病弱,不能久在人多之地,今晚可能只能在这河中赏灯了。”郝连春水爽朗地开口,与他那过分俊秀的面容极为不符,却让人对他好感更深。
“无妨,在下顾宴,这是我弟顾惜朝,今日得见苏公子,实是三生有幸,不打紧的。”顾惜朝本想开口,却未料晚间兄长与白日高冷完全不同,竟是说了这般长的话,他都觉得兄长被人附身了?
不过他还是在旁边乖乖在当一个好弟弟,叫了一声苏公子。
系统:宿主你……肿么了?你的画风怎么不对了?!
……大夫见到罕见的病,都想试一试自己的身手的。
苏梦枕咳了几声,才缓缓开口道:“顾公子好!”然后便不再言语了,面容似乎有些难受。郝连春水似乎很紧张他,从怀中掏出药丸递过去,又倒了水。
叶虞看着容貌俊逸的少年,有些可惜了。虽然他能够看得出这少年心性坚韧聪慧,武艺比旁边的小侯爷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这毛病,定然是早殇之人。
苏梦枕送服了药丸之后,先是平息了一阵,而后却是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引得叶虞和顾惜朝都转过头来,还未待他们反应过来,一口心头血便吐了出来。
郝连春水看他吐血,有些方寸大乱了。
叶虞能够看出苏梦枕如果不是有内力护着,想来现在已经一命呜呼了。
当下也不再掩饰,道:“如果信得过在下,可让在下一试。”
治愈可能难,稳定病症却难不倒他。
苏梦枕定睛看了看眼前之人,缓缓点了点头,没来由地他有些信任眼前的顾宴,可能是他身上的药香极好闻吧。
郝连春水一看好友答应,立刻让出位置让顾宴上前。
一炷香后,叶虞收针,苏梦枕脸色已是好看了许多,躺在软榻上,“多谢顾兄出手相助。我的病……”
叶虞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言,“你该知道你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你还如此拼命练功,是不要命了吗?”
“苏梦枕此生,为国为家方不负此生。”
叶虞啪地一下打在他的手上,声音之响,惊诧了包括当事人的在场三人。
第45章 六指连心(五)
要不是看在苏梦枕是病人的份上,这一下叶虞说不定直接往人脸上招呼,作为一个大夫,最看不得这般糟蹋自己身体的人。
叶虞其实对这种能够为国家大义献身的人很敬佩,叶虞在古代呆了这么久,虽然难以理解他们这种思想,可能现代人人情冷漠,也可能那种家国大乱已经离他很久的关系,但这些并不能阻止叶虞对这样的人的好感,当初南宋战乱,他会那么出力,未尝不是这种感情在催动他。
但即使如此,如今一个病弱少年都有了这样的觉悟,这个国家已经危亡到这个地步了吗?那外面灯火璀璨的欢腾景象都是他的错觉不成吗?
“既然如此,你的病,恕我无能为力。”病人自己不配合,叶虞即使有心救治也救不回来。
此刻三人才方惊醒,郝连春水看着好友有些微红的手背,看着叶虞有些敌视,却并未开口。
顾惜朝更是直接拉着自家兄长后退了一步,这救人还救出问题来了,他虽然不学医,却也看得出那苏梦枕必是身患重病,他家兄长都救了他,打他一下又怎么了?
“郝连你不必如此。相信顾先生并不是故意的。我的病从襁褓里就有了,顾先生不必自责。”苏梦枕感受着手背的疼痛,这种疼痛很新奇,他虽然每日都受着疼痛,可爹爹疼惜他,师父怜惜人,朋友更是连碰都不敢碰他,就怕他出了什么事。
方才还是顾兄,现下就是顾先生了,顾惜朝决定改变要和郝连小侯爷交好的初衷,能有这样的朋友,不必深交。
天知道苏梦枕只是对顾宴医术高超的尊称而已,往常他病发作,不修养个俩三天,根本不能下床,现在虽然躺着,可他却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叶虞方才观苏梦枕是娘胎里带的病根,可他施针后把脉却发现又有些细微的差别,这病症似乎并非先天之症,更像是幼小的时候受了极重的内伤,当初定然是有高手护住了他的心脉才使他活到了如今,可……也只是护住了心脉而已。
五脏六腑,都脆弱得可怜。
本为游玩的高兴事情,最后顾惜朝回去的时候却憋屈得很,就算叶虞在回家的路上给他买了鲤鱼河灯,他也只是稍微高兴了会儿。
既然来了汴京,叶虞也不打算很快就回临安,说是来游玩,必定要游玩一番。
汴京城还是有好些玩乐的场所,叶虞这具身体长得嫩,虽然已经二十有四了,与初初十三的顾惜朝站在一起,妥妥的两兄弟。
是以两人游玩得还是很开怀的。
不过再好玩也总有玩够的时候,顾惜朝自从那日河灯祭之后就想回临安了,叶虞一提,他就迫不及待地去打包行李了。
虽然呆的时间不多,但俩人还是买了不少东西的,打包起来还是需要些时间的。
可万事总有例外,本都绑好行李要出城了,却被郝连春水拦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