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戎峥没有抬头,粗重的呼吸声便是默认。
“对不起。”他用极端压抑也极端愧疚的语气,颤声说道。
然后,他用力握紧秦青的手腕,仿佛害怕这个人会在得知真相的一刹那永远消失。
秦青闭上眼睛,反反复复分析着叶戎峥所说的每一句话。
“你弟弟滚下楼梯的时候,你在自己的房间?”他问道。
“是的。”
“你怎么知道你弟弟是因为踩了你的玻璃珠才掉下去的?”
“我妈妈告诉我的。”
“那颗玻璃珠呢?当时你有找到它吗?”
“我没有时间找它。我妈妈抓着我一直咒骂一直大哭,是我外公匆匆赶回来,把我弟弟送去了医院。我在医院里待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医生就宣布了我弟弟的死讯。我外公在医院的走廊里,把这颗玻璃珠交给我,让我牢记这个教训。”
听到这里,秦青愣住了。
他微微阖眼,沉吟半晌,仿佛不知道该如何措词才好。
片刻后,他继续往下问:“事发的时候,你爸爸呢?你家里没请保姆吗?”
“我爸爸是上门女婿,必须拿出成绩才能获得外公的认可。那时候,我外公把一家公司交给爸爸打理,为了做出成绩,我爸爸一个星期只回来一两次。事发前的一天,家里的佣人全都放假了。”
“你爸爸经常不回家,你妈妈是豪门千金,理当不会做家务。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竟然同时给所有佣人放假?为什么?”秦青无法理解。
“我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太久了。”叶戎峥痛苦地闭上眼睛。
再度回忆当时的一切,对他来说无疑是场酷刑。然而施加酷刑的人是秦青,他只能生生忍受着。他甚至不断逼迫自己更深更深地去追忆。
“当时报警了吗?”秦青又问。
“报了。”
“警察怎么说?”
“我不知道,我还很小,不会有成年人告诉我这种事。我只知道两天后警察就结案了,我爸爸从外地赶回来,抱着我哭了整整一夜,我妈妈闯进房间想要把我从我爸爸的怀里抢走,掐死我。为了稳定她的情绪,我爸爸不得已把我送到了爷爷奶奶家,直到两年后才被送回来。”
叶戎峥睁开赤红的眼,直勾勾地看着秦青,惨然一笑:“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糟糕透顶的人。我从小就背负着罪孽。我是杀人凶手。你说得对,我不配得到你的喜欢,我甚至不配活着。”
沙哑的嗓音带上了痛到极致的颤抖。
如果不曾认识秦青,他不会知道,原来自己如此渴望从深渊里爬出来。
如果不曾认识秦青,他也不会知道,原来自己有一天会如此迫切地想要活下去!
他站在看不见尽头的漆黑隧道里,隧道的最深处有一个无论多么极速的奔跑都无法触碰的光点。
那个光点,就是秦青。
他会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力竭……
他笑得那么苦涩,握着秦青的手却死也不想松开,眼眸牢牢锁定秦青的脸,像死刑犯等待最终宣判一般等待着秦青最后的决定。
会被讨厌、排斥、恐惧,然后疏远吧?
然而这些情绪,秦青都没有。他垂着眼眸兀自愣神。
996蹲坐在他脚边,敞开了说道:“这就是攻一的心灵创伤。他觉得他对不起他全家,更对不起死去的弟弟,所以每天都在折磨自己。他飙车,他打拳,都不是为了好玩,而是为了找死。云思羽长得很像他死去的弟弟,只有跟云思羽在一起,他才能渐渐抛掉这种负罪感。他妈妈的精神病,也是被云思羽治好的。可以说云思羽的出现为他们全家人带来了希望。”
996甩着尾巴感叹道:“这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救赎的故事!”
“不,这是一个母亲弑子的恐怖故事。”秦青忽然在心里说道。
“喵?!”996惊呆了。
“你不觉得这个故事里的某些人,反应很诡异吗?一个母亲在小儿子重伤之后不急着打120求救,反倒揪住大儿子不停咒骂。要等到自己的父亲赶来才能把小儿子送去医院,这是一个母亲的正常反应吗?她真的想救活自己的孩子吗?”
秦青抿紧薄唇,语气渐冷:“小儿子受了重伤,作为当时唯一在场的监护人,母亲不曾自责,不曾悔恨,更不曾想办法挽救,反倒指着站在三楼,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儿子,口口声声说他是凶手,这正常吗?就算她非要找一个人承担责任,最该担责的不应该是她自己吗?”
996仔细想了想,眼睛不由瞪圆。
“玻璃珠当天没找到,却在第二天由外公亲手交给叶戎峥,还特意强调,让叶戎峥不要忘记自己是杀死弟弟的凶手。这正常吗?这像不像是一种洗脑?如果我是孩子的亲人,我恨不得找最专业的心理治疗师,彻底洗去孩子的记忆。我怎么可能用如此残忍的方式让他铭记这段痛苦,让他负罪一辈子,让他自暴自弃?这与亲手毁掉他有什么区别?”
996的大脑袋已经不能思考了。它张开嘴,一下一下抽着凉气。
“外公这么做是为什么?他把一个孩子推出去,面对警察的审讯和法律的审判,他在保护谁?有谁会比他的外孙更重要?”秦青用极致冰冷的语气在心里问。
答案已不言自明。除了亲生女儿,还有谁会比外孙更重要?
“假,假的吧!你又在编故事吧?”996不敢相信这个荒谬的结论。
母亲杀了小儿子,然后让大儿子背黑锅,这也太冷血,太变态了!
“世界上哪里会有这种母亲!我不相信!”996连连摇头。
然而它话音刚落,叶戎峥的手机就响了,一个视讯电话打了过来,屏幕上显现出“母亲”二字。
叶戎峥开始颤抖,开始冒冷汗,开始露出痛苦的表情,然后慢慢松开了秦青的手。这个视讯电话就像索魂的恶鬼,足以把他整个儿吞噬。
但他无路可逃,也不能逃,因为这是他的罪!
“妈妈。”电话接通了,他沙哑地喊了一声。
“你在哪儿?你快回来!”电话里传来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坐在茶几对面的秦青站起来,走到叶戎峥身旁,弯腰看去。
一个满脸憔悴的中年男人正疲惫不堪地揉着太阳穴。忽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他身后冒出来,瘦骨嶙峋的脸猛然凑到摄像头前,像一张放大了的鬼面。
她死死瞪着叶戎峥,尖叫道:“你把小雨还给我!你这个杀人凶手!小雨呢?小雨被你弄到哪儿去了?你是不是把他杀了?你这个魔鬼!我要用火烧死你!我要杀了你给小雨报仇!”
女人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蹦跳着,发了疯地撕扯自己的头发。
中年男人连忙起身把她抱住,一边吻她的脸颊和额头,一边温言细语地安慰。这就是叶戎峥的父亲。即使妻子已经疯了,他还是爱她。
“你快回来,你妈妈需要你!”中年男人背对摄像头站着,用力抱紧自己的妻子,冰冷而又强硬地下令。
“我马上回来。”叶戎峥挂断了电话,转头看向秦青,颤动的眼瞳里连泪光都已消失,只余下一片死寂。
他的人生就是如此绝望。
“你不喜欢我是对的。”叶戎峥拿上手机,又用微颤的手抓住那颗玻璃珠,狼狈而又蹒跚地朝门口走去。
来这一趟,本是了祈求爱。然而说出真相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配得到爱。
秦青坐在沙发上,并不曾追上去挽留。
叶戎峥回头看了一眼。
暖黄的灯光下,自己恋慕的人显得那么静谧怡然,妖冶的脸庞像一朵缓缓绽放的纯白优昙,美好地叫人不敢多看。他是如此洁净,而自己早已沾满了罪恶的泥泞。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叶戎峥弯腰穿鞋,砂砾般粗糙的嗓音里隐藏着一丝绝望的哽咽。
秦青还是坐在沙发上不动。
鞋子总是套不进去,动作急切了几分便会摇摇晃晃地摔倒。叶戎峥连忙用手扶住一旁的墙壁,样子狼狈极了。
粗重的喘息声里夹杂着野兽负伤后特有的低沉鼻音。他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亲手剖开自己腐烂的胸腔,把早已化成脓水的心脏捧出来,展示给最在乎的人看,这种难堪与自伤会把灵魂都撕裂……
过了今天,他会用更疯狂的举动来杀死自己。
漆黑尽头的这个光点,他永永远远都追不到了。
叶戎峥死死埋着头,不敢让秦青看见自己红透的双眼。
秦青就在这时幽幽开口:“你妈妈好像不是很需要你的样子。她恨你,你回去之后她只会更疯狂吧?”
叶戎峥愣了愣,然后才哑声说道:“不,她需要我。看见我,她可以厮打,可以唾骂,可以诅咒,可以扑咬。她的仇恨有了可以宣泄的地方。我不在她身边,她会发很久的疯,还会伤害自己。我若是回去了,她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秦青状似慵懒地窝在沙发里,实则眸色已经冷透了。
“你的意思是,你妈妈把你当成了出气筒?”
话很难听,但的确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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