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月纤长的手指敲敲椅背:“师傅,开吧。”
窗户大开着,冬天的风灌进来,入了夜,虽不凛冽到底也带着寒意,大头发现喻宜之这人真挺倔的,一头柔顺的长发被吹乱跟漆月的红发纠缠在一起,都快被吹成草泥马了,她却一声都不吭。
漆月的声音从乱糟糟的头发里传出来,挺冷的:“喻宜之,这是你自己非要来的,你可别后悔。”
喻宜之:“嗯。”
大头松了口气:漆月到底是同意了,不用他夹在中间为难了。
嗯等一下,他渐渐回过味来:漆月既然同意了,刚才特意换到后排干什么?难道就为了面对面跟喻宜之撂句狠话。
大头的大头里冒出个大胆的想法:虽然他恐女但到底是个男的,漆月是不想他这男的跟喻宜之坐在一起?
不能吧!以前漆月交女朋友的时候,各种男的跟她女朋友勾肩搭背的她没说过半句不行啊!
这时漆月忽然凑近,在他脑门上一弹:“你贼兮兮的看什么呢?”
大头捂着额头回头:“没什么没什么。”
好嘛,看都不能看了。
******
出租车开到山脚下,三人一起下车,师傅开着车一溜烟跑了,好像一秒都不想在这多待似的。
大头咧嘴:“怂货。”
对不混街头的人来说,这里确实是禁地一般的存在。一座废弃厂房被当成了据点,一个打烂一角的玻璃柜立在门口,摆满各种啤酒和泡面,几块不知从哪个倒闭舞厅拆下来的灯牌亮着诡异的光。
已经有不少人聚在里面的,抽着烟,乌烟瘴气的几乎看不清人,连大头这种老烟枪进去都被呛的咳了两声。
门口堆着生锈的钢管,好像随时操起来就能变武器。
这里是堕落、危险、不知天日的代名词,是普通人迫不及待想远离的泥沼,可大头一回头:喻宜之还跟着呢。
有人透过蒙蒙烟雾看到漆月:“漆老板来了。”抛给漆月一支烟,眯眼看向她身后:“哟,怎么带了个学生妹?”
他笑着冲喻宜之走过去:“小妹妹,第一次来啊?”烟雾全喷在喻宜之脸上。
漆月好整以暇的靠在一旁抽烟,好像等着喻宜之自己被吓走似的。
混混:“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
喻宜之:“挺好的,就是那儿电路接错了,下雨天可能有危险。”
“我k,哪儿啊?哥哥这棚里全是改装过的摩托车,可不能烧了。”
喻宜之:“你过来。”
她很认真的跟混混讲着电路为什么错了,应该怎么改,认真得像在做一道物理题。
漆月双眼眯起来。
k,忘了这是个学霸了。
混混听喻宜之讲完直起身:“谢谢你啊妹妹,帮了大忙了。”他从玻璃柜里拿了罐啤酒抛给喻宜之:“请你,别客气。”
喻宜之犹豫一下,刚要拉拉环,漆月走过来一把从她手里扯过:“她不喝酒。”
哗啦一声拉开玻璃门,找半天找了一盒奶,扔给她。
喻宜之把吸管插上喝了:“漆月。”
厂房里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混混们喝了酒互飙脏话,漆月根本听不清喻宜之在说什么,她叼着烟皱着眉:“听不到。”
喻宜之扯扯她衣角。
她不耐烦的把脸凑近。
喻宜之身上干净的清香味,穿过一阵乌烟瘴气的烟味和酒味钻进她鼻子。喻宜之贴着她耳朵小声说:“其实我不喜欢喝牛奶。”
“但你给的,我喜欢。”
******
漆月问喻宜之:“看到这什么地方了?走不走?”
喻宜之摇头。
漆月笑了声:“真他妈不知道你在倔什么,你待这儿能干嘛?做作业啊?”
她他妈就没见过逃课出来还背着书包的。
喻宜之居然说:“也不是不行。”
“行行行。”漆月笑着把喻宜之拉到门口,那儿挂着盏生锈罩子的吊灯晃啊晃,她把角落一张不怎么稳当的桌子支开:“你做,你在这儿做。”
喻宜之挺坦然的过去坐下,她身上那身干干净净胸口绣着“第一中学”字样的校服实在格格不入。
来来往往的混混都挺好奇的往喻宜之那边瞟一眼,喻宜之下笔流畅不为所动。
漆月抽着烟眯眼看了会儿。
喻宜之抬头:“你怎么还不进去?在这儿等我给你讲题么?”
漆月:“……讲个鬼!”
她转身就走,一进仓库就被人塞了罐啤酒,她闹哄哄跟着人群举杯:“干了干了!”
她本以为喻宜之会进来阻止她喝酒,但喻宜之并没有。
漆月把啤酒罐子捏在手里晃荡着,大头凑过问:“漆老板,装叉……喻宜之是不是喜欢你啊?”
“放屁。”漆月狠狠把烟头按熄在啤酒罐里。
一句“她只想跟我当朋友”怎么也说不出口,南辕北辙的两人为什么当朋友?这其中的同情意味未免太浓。
正如喻宜之一开始想和漆月谈恋爱完成对她爸的反叛一样,这次的“当朋友”,也只是大小姐反叛战略的一次长线升级。
谈恋爱的两周不够,还是当朋友时间更长更过瘾,更别提还能体会随手施恩的优越感。
漆月对大头挑唇:“你一直说她装叉倒也没错,这不,现在还在外面装叉写作业呢,人家是跑我们这儿体验生活来了,我去看看她装怎么样了。”
她烦躁躁的转身出去,看到一个混混凑在喻宜之桌边,她脸色一沉走过去:“卓哥怎么才来?里面找你呢。”
卓哥笑:“我跟这小妹妹说会儿话。”
他朝喻宜之身边靠拢,漆月过去挤到两人之间,嘴上在笑但眼底很冷:“我也有话找她说,要不卓哥你先回避下?”
“她是你带来的?你什么人?妹妹?”
漆月皱眉:“同学……”
喻宜之清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我是她朋友。”
卓哥笑了好几声:“朋友?我们这儿没这种东西,要么是兄弟,要么是仇人。”
利益相合是兄弟,利益不合是仇人。今天是兄弟,明天也能是仇人。
漆月很清楚这一点——哪怕她跟大头这么好,如果以后一个帮钱夫人工作另一个去帮阿辉,两人见面也许还要互抡啤酒瓶子。
感情这东西太奢侈,挣扎求生的她们要不起,索性就不要了。
可现在喻宜之面对卓哥的嘲笑并没有慌,清晰的一字一句重复一遍:“嗯,我就是她朋友。”
卓哥又笑:“小妹妹,你口口声声说的朋友到底指什么啊?”
“就是永远相信她的人。”喻宜之伸出食指,轻轻勾在漆月叉腰的手指上:“我喻宜之,永远相信漆月。”
当着卓哥的面,漆月手指蜷了蜷,没躲。
也许是喻宜之的语气过分认真而郑重,卓哥怔了下,少见的跟她说了句走心话:“你太年轻了,说什么永远相信,以后会后悔的。”
他瞟了漆月一眼:“你们聊吧,我先进去。”
漆月笑眼妩媚目送卓哥背影走了以后,转头狠狠甩开喻宜之的手:“谁他妈是你朋友?什么永远相信,可笑不可笑?”
“你现在想笑就笑吧。”喻宜之平静的低下头,白皙手指握着的水性笔跟她送漆月那支同款不同色:“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这话天真的让人发笑,可少女的神色过分认真。
低着头,只露出莹白的一小片额头,垂下的眉眼只能看到一点睫毛尖。
可漆月就是知道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闪着近乎倔强的光,就像少女如只鸟一般纵身跃下围墙,蹲在唯一一盏路灯的光晕下对她笑。
漆月的手指蜷了蜷。
其实她并不相信喻宜之所说的话,她只是羡慕喻宜之所能保有的天真,十八岁的年纪,本应底气十足、不知生活维艰的说出这些话吧。
少女一身干净的校服与这乌烟瘴气的环境格格不入,漆月走近,本以为喻宜之做作业是在装叉的,没想到人家作业都翻了好几页了。
她敲敲桌子。
喻宜之抬头。
漆月:“是不是什么人跟你说话你都搭理?”
“嗯?”
“刚才卓哥跟你说话你就搭理?你不是挺高冷的么?在学校不是不喜欢理人的么?”
“哦。”喻宜之轻声说:“我以为他们都是你哥们儿。”
漆月笑了声,指着烟雾缭绕的厂房里:“卓哥以前跟他旁边那黄毛一起,打掉过人的牙,受了罚出来才收敛,另外他们的女朋友,都是连哄带骗交来的,我都不知道那些女的是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他们现在跟我是哥们儿,因为我们都帮钱夫人工作,他们觉得我这人够狠,也许有一天能帮上他们的忙而已。”
喻宜之静静看着漆月。
“怎么?”
“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这么多话。”
“……大小姐,你是不是学习学傻了?”漆月被她气的笑了声:“我是在跟你说,别什么人都搭理,我们看起来跟你是一样的人,其实不一样。”
“我们这样的人,又狠又没心。”
“哦。”喻宜之又低头做作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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