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推开喻宜之,骂骂咧咧走了。
******
喻宜之一个人走到那间每晚充当教室的办公室,放下书,学习了一会儿。
铃声传来,晚自习第一节 下课。
铃声再传来,晚自习第二节 上课。
漆月的确没有回来。
喻宜之纤白的手指在笔上摩挲了一下,终于放下笔,走出办公室。
她一个人往校门口走,夜风把她整齐的披肩长发吹得凌乱一缕,远远借着路灯,她已能看到保安守在校门口。
她想出学校,当然可以称病找老师签个假条,但这样喻文泰就会知道。
她转身往校门相反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一处隐秘的围栏,一片紫花地丁间,汉白玉的围栏顶着无数乌漆漆的脚印已经缺了一角。
课间操的时候,格物楼和致知楼的队伍有交汇,她听那些学生说起过,逃课都是从这儿翻出去。
喻宜之走到围栏边,往下望了眼,犹豫了一下。
与其说这犹豫来自从没逃过课的“完美履历”,倒不如说来自对眼前高度的本能恐惧——围栏下方是一条蜿蜒的小路,跳下去就能顺利溜出学校,但这层高比喻宜之想的高多了,可能快赶上一层楼的高度了。
喻宜之翻到栏杆外,脑子里是漆月那张扬又明媚的笑脸。
她一咬牙,纵身跳了下去,蹲身落到地上,没摔倒,但左脚踝因剧烈冲击传来一阵剧痛。
扭伤了。
喻宜之在原地蹲了一会儿,头埋在膝间,没发出任何声音。
接着她站起来像远方跑去,忍着痛,一头黑色的长发随着她奔跑高高扬起,像暗夜里的幽灵。
******
她先去了钱夫人的酒楼,怕碰到喻文泰或他的生意伙伴,没敢进去,找了个面善的门童问:“漆月今晚来过么?”
门童看了穿校服的她一眼,摇摇头。
喻宜之:“那钱夫人还有哪些店?”
门童:“你从哪知道钱夫人的?”
喻宜之:“漆月告诉我的。”
门童:“小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乖乖回学校上课去吧。”
他年轻但眼神警惕,喻宜之知道不可能从他嘴里问出更多了。
她转身就跑,好在K市灯红酒绿的场所都集中在这一区,她一间间找过去。
有些门口聚集了一些社会青年,也有染红毛蓝毛金毛的,但都不是漆月。
她一身校服,眼神茫茫的没有归处,因奔跑而粉唇微张、口水微微干涸在上面。
有人不怀好意冲她吹口哨:“小妹妹,找人找不到啊?别找了,来吧哥哥带你玩。”
她从心底最深处升起一股本能的厌恶,在一阵鸡皮疙瘩中,几乎令她作呕。
她跑得更乱了,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细瘦的手腕。
喻宜之一头黑发都跑乱了,猛然回头穿过发丝看向那人。
同样年轻的脸,同样张扬明媚的笑,染一头蓝发。
不是漆月。
喻宜之猛一把甩开那人的手。
女生立刻双手举起:“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
喻宜之喘着气,一颗心还在胸腔里咚咚乱撞,她当然能看出女生眼中的善意:“不是,我……”
“我就是不习惯别人碰我。”
女生笑笑给自己点了支烟:“找人?”
喻宜之犹豫了下:“你认识漆月么?”
女生挑眉:“你是漆老板什么人?”
“同学。”
“我说我不知道你信么?”
喻宜之摇摇头。
女生笑了一下:“好吧我知道,但我不可能告诉你。第一,这是我们这群人间的道义,第二,我告诉你那是害了你。”
“别乱跑了,你不可能找到的,回学校去吧。”
******
漆月回学校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她本来懒得回,可机车还在学校。
她的机车总停在自行车棚的一角,火红的分外惹眼,那是她的专属地盘,谁都不敢占。
有时候她从学校走得早,机车旁围满了自行车,她总是没所谓的撞倒一片。
所以今天晚也有晚的好处,她远远就能瞧见,机车旁已经一辆自行车都没了。
不过她越走近越皱眉——机车边靠墙睡了个人,身边还放着笔和书。
漆月本想对着喻宜之的脚踢一脚,可喻宜之一双小白皮鞋好干净。
漆月最终暗骂一声“我k”,还是缩回了脚,蹲下对着喻宜之肩膀摇了两摇:“醒醒。”
喻宜之睁开眼。
漆月心想喻宜之怎么在这都能睡着?是每晚熬夜搞学习了么?
她冷声问:“你在这干嘛?”
喻宜之睡眼迷蒙:“我在等你。”
她睡得迷糊,平时那股冷傲还没来得及爬上她白皙的脸庞。
这让喻宜之罕见的显示出了一种脆弱,一种漆月觉得除了她、应该再没其他人见过的脆弱。
喻宜之拿起手边的书:“你今晚的题还没做。”
漆月:“我k你有病吧?你们学霸是不是外星人攻打地球了还惦记着做题做题?”
漆月烦躁的一挥手,把喻宜之手里的书挥到地上:“做个狗屁做。”
喻宜之静静坐了一会儿,伸手,抚上漆月的额角:“流血了。”
漆月猛的打开她手:“走了,回去了。”
“等一下。”
漆月这才看到喻宜之腿边还放着一个小塑料袋,喻宜之从里面掏出药水和棉花棒。
漆月斜眼睨着她,两人对峙了一会儿,漆月骂骂咧咧一屁股坐到她身边。
喻宜之柔软的身子贴过来,棉花棒轻轻按在漆月的额角,认真得像在做一道数学题。
漆月闭上眼。
喻宜之身上有一种很清新的味道,很干净的味道,很……温柔的味道。
老实说,漆月并没有这么近闻过任何年轻女性身上的味道,而从小把她养大的漆红玉,身上都是清凉油和红花油的味道。她忽然想,要是她没被抛弃,那她能在她妈妈身上,闻到同样温柔的味道么?
她暴躁推开喻宜之的手:“差不多行了。”
“老实点。”喻宜之用清冷的声音说。
漆月一愣,眯起眼睛。
喻宜之一脸淡漠的伸手抚过她唇角:“这儿也伤了。”
少女的手又凉又软。
“如果你不老实的话。”喻宜之说:“我就亲你这儿了。”手在她唇角伤口点两点。
漆月横眉冷对着她像只炸毛的猫,但到底不敢乱动了。
喻宜之仔细清理了她额角和唇角的伤口:“好了。”
漆月站起来:“快回去了大小姐。”
“漆月同学。”
漆月皱眉骂了一声操:“今天打死我也做不出那些题了。”
“不是。”喻宜之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你裤子脏了。”
漆月脸一红。
妈的刚才忙着劝架,没来得及换卫生巾,刚在地上一坐,漏了。
喻宜之轻声:“我教室里有卫生巾,你跟我去拿吧。”
******
教室里黑漆漆的,只有校园里为数不多没关的几盏路灯,透了一点光进来。
喻宜之想开灯,才发现教室下晚自习后是直接断电了的。
她摸黑往里面走。
漆月懒洋洋靠在教室门口,看着她的背影。
纤细,挺拔,可如果她没看错,在微微发抖,有种易碎的脆弱。
漆月不屑的嗤一声:大小姐怕黑哦?!
第17章
漆月心里首先涌起的是一股愤怒:喻宜之凭什么怕黑?
黑暗对漆月来说是无比正常的一件事情,是与她常伴的一件事情。老旧的筒子楼常停电,枕头边偶尔有蟑螂跑过来,还有她打过架的街头巷尾,路灯被人刻意用弹弓射破。
凭什么喻宜之可以娇滴滴的怕黑?
她伸手从黑板下的粉笔槽里摸了根粉笔头,准备对准喻宜之的背影掷过去。
可喻宜之的背影颤悠悠,带着极努力的克制,像只羽翼未丰的鸟,弄丢了自己的巢穴。
漆月是一个被苦难磨砺到心硬的人,可这时她心房一角跟着喻宜之的背影颤了颤,那是一块连漆月自己都没发现的柔软的肉。
她最终把粉笔头丢回槽里,摸出手机打开手电:“喻宜之。”
她把手电横在自己下巴下面:“你看我像不像鬼?”
喻宜之回头瞟了她一眼。
漆月:……
她嗤一声,懒懒捏着手机,手电对准喻宜之的背影。
喻宜之背影顿了顿,又快速在课桌抽屉里翻找出卫生巾,连同一件校服外套,迎着光柱向漆月走来:“给。”
漆月只接过卫生巾。
喻宜之领着她往厕所走:“最近的厕所在这里。”
漆月在隔间里换的时候,她沉默用手机在外面打着光。
漆月走出来,她又把手里的校服外套递过去。
漆月有点不自在:“不用了。”
校服那么干净,那么香,像喻宜之整个人一样。
喻宜之轻声:“系在腰上挡挡吧,女孩子被这样看到,总归……不好。”
漆月何尝不知道这样不好。
当然一开始她是不知道的,因为妈妈的缺位,而漆红玉又年纪大了完全不懂性*教育这一套,初中第一次来大姨妈时她吓个半死,还是一个好心的老师给了她一张卫生巾,告诉她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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