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小时的航程,她整个人像沉浸在冰冷海面之下,明明周遭有空气,却始终屏着呼吸。
快要窒息。
C城的天气真的很糟,电闪雷鸣,飞机落地前盘旋良久。
邻座女孩忍不住拍拍她:“别害怕,飞机不会出什么事的。”
“我没怕。”
“你在掐自己。”
漆月这才发现,手指竟被她生生掐出血了,不知用了多大力,她却依然感觉不到疼。
原来她还是怕的。
只不过,她是怕飞机落不了地。
终于,飞机放下起落架,降落在跑道上,仍在滑行之时,漆月已经解开安全带。
空姐来拦她,她双眼红得像手上被生生掐出的伤痕:“我有急事!”
她第一个冲下飞机,出租车司机听说她要去山区,根本不愿意走:“太危险了。”
“我出两千。”
“不是钱的事。”
“五千,要么要钱,要么我抢了你的车,你事后去警察局告我。”
司机被她血红的双眼吓住,忽然明白这女孩不是开玩笑。
他沉默一下:“我只能送你到山体外围。”
“可以,快走。”
车开出没多远,雨又开始下了起来,像一瓢一瓢的水直往挡风玻璃上泼。司机低骂:“这鬼天气,雨停了不到三个小时又下这么大,天是破了个窟窿么!”
车开进山区,周围黑黢黢的山体,像暴雨里沉默矗立的巨兽。
一道闷雷劈过。
司机踩刹车:“不能在往前走了,太危险了。”他转头问漆月:“你到底有什么事非要进山?随时会山体滑坡的,再重要的事,也不用堵上自己的命吧。”
漆月不跟他废话,拉开车门下车,瞬间被大雨淋透。
她拼了命往前跑,灌注在脸上的雨水都来不及擦,顺着睫毛不断滚落。
山是黑色的,雨是黑色的,路是黑色的,整个世界好像被吞入了黑洞,根本看不到一点光明和希望。
她顺着山路跑,耳畔闷闷的轰鸣声,除了雷,还有山上的泥土和碎石进一步滚落。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点光亮,钢架上亮着灯,应该就是正在救援的工地现场。
她跑过去,双腿发软,感觉浑身的血都被大雨浇到凉透。
她胡乱扯住一个戴安全帽的人:“喻、喻总……”
雨太大了,掩盖一切话语声,那人不耐烦的推开她:“忙着呢,添什么乱?”
那一刻漆月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报应,都是报应。
因为她曾让喻宜之承受这一切,所以老天让她也承受这一切。
她到现在才切身体会到,喻宜之在她决定盘下小酒楼时,在面对她生命随时可能会消亡这件事时,内心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她想起她被砍一刀送往医院时,喻宜之嘴唇是如何苍白而颤抖。
她明白了自己愤怒的源头:要是喻宜之真敢有什么事,不负责任的撇下她独留这世间的话,她也要去端了喻宜之的坟。
那一瞬,她忽然明白了七年前,喻宜之为何那样一走了之。
无论喻宜之有没有其他缘由,最根本的原因,其实是喻宜之在对她生气,就如她现在对喻宜之生气一样。
她心急如焚,对着戴安全帽的人吼:“我添什么乱了?我是问你喻总……”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她。
她蓦然回头,雨里一阵冷香,已经让她的心比她的双眼,更快辨认出了戴白色安全帽的人是喻宜之。
“你怎么在这?”喻宜之声音里充满讶异。
漆月一颗几乎停滞的心重新开始跳动,她不顾一切抱住喻宜之:“你、你……”
她舌头打颤,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喻宜之缓慢而坚定的回抱住她,像是在消化她突然出现这个事实,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像安抚:“月亮,我没事。”
她搂着漆月,暴雨和混乱中只有她知道,漆月一口狠狠咬在她肩头,那力度隔着厚厚的外套也能感觉到。
好像要确认她是真的,好像要确认她还活着。
她轻拍漆月的背,直到有人来汇报:“喻总,有进展了。”
漆月暂时放开喻宜之,看喻宜之冷静的走过去,在现场指挥,运筹帷幄。
她呆呆站在后面看着喻宜之的背影。
喻宜之忙完一轮走过来:“还要很久,你先回我宿舍吧。”
漆月依然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喻宜之拗不过她,现场已经一顶多余的安全帽都没了,她摘下自己头上那顶扣在漆月头上。
漆月哪儿也不去,就站在一个不妨碍他人工作的角落,死死盯着喻宜之的背影。
雨下的那么大,不停越过安全帽檐砸进她眼底,一片酸涩,可她眼睛都不眨。
好像怕一眨眼,喻宜之就会消失不见了一样。
当天边出现一抹鱼肚白的时候,雨终于越来越小,然后停了。
救援现场有人喊:“找到了!找到了!”
喻宜之肩膀一顿,马上跑过去。
托赖于现场完善的安全措施,为被掩埋的五个工人和一名监理争取了生机,集体获救,没有意外。
当六人被早已等在现场的救护车拖走以后,喻宜之脚步虚浮,往后踉跄一步。
漆月从身后扶住了她。
喻宜之冲她笑笑,点点头,漆月退开一步,听喻宜之仍保持着头脑清醒,吩咐左右:“上报集团,严查工人私自开工的情况……”
各种后续事宜处理完后,现场的人开始撤退。
有人过来说:“喻总,我送你回宿舍。”
喻宜之攥住漆月手腕:“跟我走。”
那人问:“这位是?”
喻宜之没答,只是强硬的说:“她跟我走。”
现场车辆也紧张,漆月和喻宜之一起挤在一辆小面包车后排,车里坐的满满当当,每个人身上都是酸涩的雨味。
山路颠得不行,喻宜之扶住漆月的腰。
漆月手挪到车门边,在所有人看不到的角落,紧紧握住喻宜之的指尖。
这群人里只有喻宜之是住在山里的,司机放她俩下车,载着其他人向山外驶去。
喻宜之满脸疲惫,走路的时候腿都在打颤,湿漉漉的风衣和头发上到处都是泥。
漆月绕到她身前,俯身,屈膝:“上来,我背你。”
喻宜之犹豫。
她直接拉过喻宜之的手按在她肩头。
她背着喻宜之:“你是不是瘦了?”
轻飘飘的,明明那么高的个子,背在身上像片羽毛。
她宁愿喻宜之胖一点,重一点,让她多一点“喻宜之还在”的实感。
喻宜之指指前面一排破旧的小楼:“我住第二栋。”
漆月有点意外。
她本以为喻宜之会住的更好一点。
她在门前放下喻宜之,喻宜之掏出钥匙开门,带她进去:“这些是以前村民的旧房子,现在没人住了,我们和工人都住这里,我工作时需要保持安静,所以一个人要了这栋。”
“一楼是客厅、厨房,不过没怎么打扫,厕所在这边,卧室和浴室在二楼。”
楼梯窄而逼仄,拾级而上,漆月一愣。
从她刚才进这旧楼的时候,她心里就有种熟悉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是什么。
在望见卧室那张小小木板床的时候,那种感觉终于像种子冲破土壤——这里像K市已被拆掉的旧筒子楼,像漆月以前的家。
喻宜之曾在那里和漆月相依相偎,度过了自己的青春岁月。
她喃喃问:“喻宜之,你怎么住这里?”
喻宜之应该是个崇尚物质和权势的拜金女才对。
喻宜之只是疲倦的说:“这里离工地近,方便。”
她看着喻宜之苍白的脸色:“去洗个热水澡吧。”
“你先去吧。”
漆月坚持:“你先去。”
喻宜之是真的没力气了,不再坚持,沉默拿了浴巾去洗澡。
出来时一头乌黑长发湿漉漉的,脸上表情仍是失魂。
漆月找到吹风机,按她坐下,给她吹头发。
她的手指和喻宜之的长发一起变干变热,昨夜的雨气消失不见。
她把手指伸到喻宜之嘴边:“咬一下。”
“为什么?”
“你不咬,我可咬你了。”
她牵起喻宜之白皙修长的手,把那秀美的指尖含到嘴里,用力一咬。
喻宜之呆呆看着她。
“不痛?”
“痛。”
“痛不知道说么?”她看着喻宜之笑笑,飞快摸了一下喻宜之的头:“你看,你会痛,所以你不是在梦里,他们是真的得救了,昨夜的事才是一场噩梦,都过去了。”
喻宜之说:“我想抱你。”
漆月:“我先去洗澡。”
洗去一身泥浆,又吹干头发,看到喻宜之缩在那张小小木板床上,脚趾尖从被子里露出来一点。
她走过去,扯过被子把喻宜之的脚盖好,然后把自己塞入喻宜之怀抱。
喻宜之从背后搂住她腰,额头抵住她:“你昨夜怎么来的?”
“坐车来的啊。”
“艾景皓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
漆月一顿。
“他昨晚也到C城了,但说雨太大随时会山体滑坡,根本进不了山,你是怎么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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