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遇知道他的意思,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孟廷川说过要陪他一起回去。但不会强硬地要求什么,甚至不会再说第二次,决定权在陈遇自己手里。
陈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回去,不回去,他确实有些放不下,但是回去……
“我上次回去,就是从那里出来,我翻墙的时候碰到一个邻居,他以为我是贼,见到是我,问我怎么忽然回来,他以为我去上高考冲刺班了。”
“他跟我说,我妈不在店里,让我在家等一会儿她就该回来了。”
“但我回家看见一张检查单。”
“她怀孕了。”
对十八岁的陈遇而言,比起不信任,被放弃更让他无所适从;对三十二岁的陈遇而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样的一家三口。
孟廷川亲了亲他:“那交给我处理。”
“你要怎么处理?”
“我们财产共享,以后依照法定义务的五倍、十倍去赡养,你不用再记挂他们,我会安排好。”
“那,那如果回去呢?”
“你可以见他们一面,然后再决定是要五倍还是十倍地赡养。”
陈遇眨眨眼,孟律师的处理方式跟他想的有点不一样。孟律师说:“情感是最复杂的东西,剥离情感,一切用法律的手段去解决,或许不那么有人情味,但是会简单许多。”
陈遇家在比西府更南边的地方,没有机场,他们买了高铁票。
燕城前不久才下过雪,西府也在降温下雨,但是这里白天已经可以穿短袖了。孟律师穿了衬衣,陈遇穿了卫衣。除此之外,行李箱里就没多少适用的东西。
这下真要靠买了。
“要去买衣服吗?”有孟廷川在,陈遇对这次行程没有那么抗拒,但也不想立刻回去。
陈老板做了回东道主,信心满满地带着孟廷川去记忆中的服装市场,很多年没有说的家乡话,说来有些生涩,陈遇尝试着说了两句就放弃了,司机大哥倒是很健谈,跟他聊了不少。
聊到服装市场的时候说:“你家在那边啊?那也快要拆了吧?”
司机言语间有些艳羡,当他是回来处理拆迁事宜的。陈遇心中却莫名地沉了一下:“不是,我家在西行路。”
“西行路?那不是已经开始拆了吗?”
“拆了?”
“是啊。”司机大哥比他更诧异,从后视镜频频看他,“我老婆堂哥家在那,听说要不是有个钉子户,早就拆了。不过现在应该快了,那家人好像生病了,急用钱。”
“要我说,硬什么呢,早拆早拿钱还早住新房,我想拆还没那福气,现在买房多难啊……”
司机还在说,陈遇没有再听,他看着孟律师。有些茫然,还有些不知该不该有的期待。
第46章
服装市场要拆迁,店铺都搬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靠近门口的几家还开着,都在大搞折扣,这里头只有一家男装店。
从店里出来,路过音响的时候陈遇忍不住捂了一下耳朵,侧过头笑着问孟廷川:“孟律,你这辈子穿过79一件的衬衣吗?”
“穿过。”
陈遇意外,孟廷川补充:“校服。”
“校服啊,我的校服都是运动服。”他指着北边,“那边一直往前走,走到第三个路口左转,就是我中学了。”
“我穿过好多不要钱的,我妈是裁缝。”
“嗯。”
陈遇回头看了一眼:“她以前就在这个服装市场里开店。”
孟廷川问他:“要进去看看吗?”
陈遇摇头:“应该已经搬走了。”
服装市场离西行路不算太远,附近没什么星级酒店,只有连锁的快捷酒店,他们随意挑了一家办入住,然后出门吃饭。
时间还早,他们在路上走了一会儿,陈遇一边走,一边跟孟廷川说曾经的事,不过没多少能说的,变化实在太大了,陈遇几乎找不出几条和记忆中一样的路来,更不要说什么早餐店文具店。
从一个路口走出来,陈遇有点懵:“前面好像是我家。”
他回头看了眼,还是不知道怎么从那个公园过来直接就到家了。
“那要去看看吗?”
他们站在路口等着陈老板犹豫抉择,边上小卖部里的大姐喊住他们:“哎,帅哥,你们外地来玩的?别往前面走了。”
孟廷川走过去,买了瓶水,大姐就更热情了,放下手里的碗,给他们拿水,主动说:“前面要拆迁了,乱糟糟没什么好玩的。”
孟廷川说:“我们走亲戚。”
“走亲戚?”大姐说,“走亲戚就更不用去了,现在就剩一户人家了,远近闻名的钉子户,你们再打个电话问问,肯定弄错了。”
“好。”他拿着水走出来,大姐还意犹未尽:“又不是以前,钉子户还多给钱,现在都是越早签字好处越多。这种人哦,为了多拿点钱,拖到最后反而没好处。”
这是个很老的小区,人确实都搬得差不多了,里面空空荡荡的,墙上写了红色的拆字,隔几步就能看见被抛下的旧家具。
破沙发、缺了腿的床,凌乱的窗帘床单。
清冷到连小动物都不多见。
走进去大约百来米,陈遇停下脚步:“不一定是他们。”
“嗯。”
“要是搬走了,我就翻墙带你进去看看我以前的房间。”
“好。”
要是没搬走……
陈遇也不知道。
小区内变化也很大,陈遇没想过有一天他回家还能找错路,家门口有个小池塘,现在没有了,多了个停车场,停车场里还有几辆车,可能是附近有人把车停到这里来了。
“应该,是这里吧?”陈遇看着眼前的房子,不太确定。
这边都是楼房,他们家在一楼,一般不太走单元门,而是直接从院子走,陈遇准备绕到后院去看看。
还没走到已经听到了前面的动静,他站在角落里没有出去,隔着院墙的雕花石窗依稀可以看见一个有些陌生的身影。
“你还有脸来我们家。” 陈母抄着扫帚在赶人,“出去、给我出去。”
表哥跳着躲开她的扫帚往外走:“我说老太太,你省点力气吧。”
“我舅还躺在家里吧?你把我赶出去,准备以后每次去医院都打车吗?”
陈母继续挥扫帚,扬起一大蓬灰:“打车也不要你,丧良心的东西,当初如果不是你,阿遇……”
“阿遇阿遇。”表哥嗤笑,“当初不是你们自己送他去那种地方的吗?”
陈母的扫帚最终没有落在他身上,她扶着扫帚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转身回去。
表哥还在喋喋不休:“现在摆出一副可怜相给谁看啊?留着房子不肯拆有什么用?他这么多年没回来。”
大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铁皮发出回响。
“谁知道是不是得了艾滋病死在哪了?”
“没死也不会回来,我要是他,我巴不得你们早点死,你们过不好,我就好过了。”
表哥骂完掸了掸衣服上的灰,换了一副劝导的口气:“说了我给你们养老,我没爸妈你们没儿子,凑一块过不是刚好么。”
他还要再说,手机响起来,拿出来看了眼,接起电话,偏头用肩夹着手机,喂了两声,一边拿出烟盒轻敲两下,抽出支烟来。
打火机打了三次没出火,他十分不耐地掼在地上,空咬着滤嘴应付电话那头:“行了行了说了会还的,就这两天。”
他挂了电话,又冲院子里喊:“你们赶紧把字签了到时候住新房,市里那房子给我当婚房正好。”
“你们要不放心,以后我生了儿子跟我舅的姓总行了吧。”
一个花盆扔出来,他仓皇躲开,花盆落在地上,院内陈母的声音传出来:“我只有一个儿子。”
表哥心有余悸地看着院门:“死老太婆,一点不知变通。”
他拨了个电话出去:“喂,三哥,我大强啊,不是,我是真转不过来了,那边催得急,保证还,我欠谁也不能欠三哥呀……”
他讲着电话往外面路上走,路过陈遇和孟廷川的时候多看了两眼,又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停车场传来汽车引擎声。吱呀一声,老旧掉漆的院子门从里面打开,瘦小的身影又一次走出来。
陈母没有用扫帚,手上拿着一只塑料袋,佝偻着,一片一片拾起花盆碎片,捡到第三片的时候撑了一下腰,忽然愣住了。
“阿遇?”她直起腰,定定地看着陈遇,脚步不受控制地往这边走了几步,不太确定地问,“阿遇,你回来了?”
她很瘦,身高只到陈遇的胸口,明明也才不到六十,和张大妈差不多的年纪头发却白了不少。
陈遇下意识后退半步,孟廷川站在他身后,搂了他一下,陈遇回头看他一眼,又往前走,应了一声。
“嗯。”
他们跟着陈母走进院子,里面的门开着,窗户也开着,从窗户可以看见客厅,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沙发、茶几,连冰箱都是十几年前的,墙壁有一些泛黄了,墙上还贴着他的奖状。
陈母回过头看他,想要去拉他的手,陈遇又侧身躲开了,他自己也愣了一下,陈母的手在衣服下摆擦了擦,不敢再碰他,放轻了声音喊他:“阿遇,你,进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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