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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热情 (江四野)


  咖啡杯被轻轻放在桌子上,杯底与红木的桌面相撞,发出轻微的声响。时初拿着要看的书,半天都没有看进去一个字,脑中不受控制的回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秦煜就不再喜欢粘着他,也不再毫无遮掩的向他表示自己汹涌的爱意。
  书房墙上挂着的时钟指针逐渐指向八点,时初放下手中的书,走到书柜前重新抽了一本出来。这本书很旧,书脊两端都卷着毛边,一看就被人翻阅过很多遍。时初拿着它抖了抖,一张照片就从书页间逃了出来,在空中左右摇摆两下,落在了地上。
  时初低头去看,焦距对准的那个人穿着黑金配色的球衣,手中托举着一个篮球,在夏日明亮的阳光下跳起投篮。
  -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大学前两年的自己,时初会用“平平无奇”。专业学的是“生化环材”四大天坑中的一个,有一个不上不下的成绩,不爱社交,人又安静。每天大部分时间往返于教学楼、宿舍和图书馆,过着和高中无异的三点一线式生活。
  丰富多彩的社团活动、青涩萌动的校园恋爱和各式各样的项目比赛都与他没有关系,他按部就班地做着大部分人做的事情,既不出彩,也不至于在千万个同龄人中落队。唯一值得单独提出来说点什么的,也许就是他在平淡无味生活中的唯一爱好——摄影。
  没有课的下午,时初偶尔会提着自己的相机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遇到什么就随便拍点儿下来,然后花晚上的时间修修图,再发到自己的微博号上。他明白自己的技术算不上多好,或许是因为拍的都是学校的风景,渐渐地也积攒了一些粉丝,大多都是本校的学生,他们会在照片下留言,说自己平时怎么没发现每天常见的景物也能这么好看。
  所有微博里热度最高的一条,是一组篮球场的照片。似乎是两个学院之间的比赛,少年们奔跑在球场之上,肆意挥洒汗水,篮球在不同人手中穿梭,最后被一个人拦截下来,稳稳控在自己手中,过了几个人,三步上篮。
  时初突然在这一刻体会到一种强烈的青春感,是他自己没有体会过的。他从小就是老师家长眼中的乖学生,不惹事,也不出彩,他低着头默默做自己的事,不喜欢掌声,不喜欢聚光灯。他没有像这样在篮球场上不顾一切地奔跑过。
  于是,他举起相机,拍下男生投篮的模样。
  快门声被淹没在场下瞬间燃起的欢呼中,赢得两分的男生笑着朝场下抬了抬下巴,又伸出手,对着敌方勾了勾手指——一个挑衅味十足的动作,但男生长得好看,脸上的表情没有恶意,皱鼻子的动作也显得可爱。
  场下又起了一阵骚动,女孩子们笑着,活泼一些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喊男生的名字。
  ——秦煜。
  时初拍了近一百张,晚上回到宿舍时才对着电脑修图软件发呆——他怎么会拍这么多张球场的照片?他不是只喜欢拍安静的东西吗,建筑、花草、午后打盹的老猫...人声鼎沸的球场,激烈紧张的比赛从来不会出现在他的镜头中。
  抱着自己都说不清的心理,他删删减减,最后留了九张照片修好后发到微博上,很快就有学校的同学在下面评论。
  ——这不是今天下午经管学院和法学院的比赛吗,最后谁赢了?
  ——经管啊,秦煜太猛了,法学院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第九张黑金球衣24号小哥哥是谁啊,好帅!
  ——他就是秦煜,我有他联系方式谁要?人帅心善,入股不亏哦。”
  ...
  这条微博迎来了自他开博以来的最高热度,甚至有几个不是他们学校的网友也转发了微博,总共两百多条评论,有一半都是在讨论秦煜。
  时初拍照的时候没有想太多,此时才觉得自己太欠考虑,毕竟他拍完照没有征求当事人的同意就把照片发在了网上,他怕给别人带来什么影响。
  他刚准备把这条微博设为仅自己可见,一登上去,就看到有人给自己发了私信。
  ——你好,我是经管院9号,就是第三张照片里的那个,你拍的照片好棒,我们想请你帮个忙可以吗?
  时初看着这条私信犹豫了一会儿,才点开聊天框打字。
  ——如果给你们带来麻烦,抱歉,我会删掉。
  那边回复的很快。
  ——没有没有,不麻烦,是这样,我们校篮球队下个星期会跟外校打一场比赛,我们想请你帮我们拍点照片,我们会有报酬的,可以吗?
  时初没有立马回复,他对自己的摄影水平并不算太自信,而且也不喜欢给别人拍照。时初食指摩挲着手机边框,他本来应该婉拒,但此时却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他退出聊天页面,翻到今天发布的微博,第三张照片上,九号男生仰着头喝水,而秦煜手搭在他肩上,笑得十分灿烂。
  五分钟后,他回了私信。
  ——好。


第3章
  不知道在书房里发了多久的呆,听到豆沙的陡然尖利起来的叫声时,时初才恍然回神,拿着照片走到客厅看怎么回事。
  豆沙面朝着大门,身上的毛竖了起来,脸上的表情警惕。时初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了输入密码的电子音,还有男人打电话的声音。
  “你别不信,时初指定跟秦哥出问题了。这么久了,你见过他打电话给秦哥吗?”
  “我可没夸张,公司新来那小孩儿,小景是吧,他哪不跟秦哥配啊,对秦哥又好。快十年了,我说秦哥干嘛非得吊死在一棵树上,别看秦哥平时果断,在爱情上他是挺昏的。”
  “没问题?没问题秦哥还有家不回?你都不知道我帮他喂了多少次猫了,那小崽子还喂不熟,每次都冲我呲牙,跟时初...”
  话音戛然而止,开门进来的男人戴着蓝牙耳机,左手拎着一袋猫粮,另一只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尴尬而慌乱地看着屋子里的人。
  时初朝他微微笑了一下,“来喂豆沙吗,谢谢你了。”
  “啊,不,不客气。”男人眼神乱飘,没敢看时初:“时哥你回来啦,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哈哈...”
  男人手忙脚乱地把猫粮放下,匆匆说了句“先挂了”,他想把耳机摘下来放进口袋,但手没拿稳掉在地上,又不得不弯腰去捡。
  一通动作下来,慌乱尽显。
  时初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如果在平时,如果他没听见这些话,那么他此时应该上前帮忙,和他寒暄两句,问他怎么上班时间来喂猫,算不算工作,秦煜给不给他发工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没有多说一句的力气和勇气。
  男人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站在玄关处没话找话,问了一大堆不经考虑就出口的废话来强行掩饰自己背后议论的心虚,他瞥见了时初手上拿的东西,问道:“时哥你在看照片啊?”
  “嗯。”时初把手伸出去给他看照片,“你们大一篮球赛的照片,你穿9号球衣,打完来微博问我愿不愿意去给你们和外校的比赛拍照。”
  时初说出来的话不带有什么情绪,乍一听仅仅是陈述事实的语气,但只要稍稍留心一点,就可以听出来语气里蕴含的微微颤抖。
  但还站在玄关处的男人没有精力去关注这些,他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正好手机铃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男人如获大赦,说了句先走就转身拉开房门。
  “赵易安。”时初喊了一句。
  男人停下动作,僵硬着没有回头。
  时初也不知道他喊这一句是想干什么,想问的好像很多,又似乎没什么可问的,沉默了一会儿,时初轻轻开口,“秦煜没跟你说我回来了?”
  “对,不是...那什么,”赵易安吞吐道,“秦哥最近比较忙嘛,估计也是忘了,你别放在心上。”
  时初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说了声“嗯。”
  甚至还微笑着挥了挥手,目送他出门。
  等门重新关上,他才不得不在偌大的安静空间中审视自己的内心。他在害怕,害怕可能从赵易安口中得到的答案,害怕听到自己不愿接受的话,害怕残忍的事实摆在眼前时,他就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
  他就像把头插进沙土中的鸵鸟,想要寻求一个安全的庇护,即使这个庇护所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但至少,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晚上秦煜回来后,时初没有跟他提赵易安来过的事情。反倒是他收到一条信息,看过之后皱着眉问时初:“赵易安来喂猫了?”
  时初刚洗过澡,湿漉漉的头发上往下滴着水珠,他从客厅穿过,闻言应了一声。
  秦煜晚上回家是在时初意料之外,他本来以为这几天秦煜不会回来,但在赵易安走后一个小时,门就再次被打开,秦煜带着满身饭局之后残留的烟酒味走了进来。
  秦煜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揉着太阳穴缓解酒后的不适,说道,“我有时候没时间回家,就把密码告诉他,让他来喂猫。”
  “嗯。”
  “今天没来得及和他说你回来了。”
  “知道了。”
  秦煜没有再说话,房间又安静下来。时初一向话少,但以前总是觉得房间很吵,因为秦煜总是在没话找话。现在连秦煜也不怎么说话了,房间就突然显得无比安静。他曾经无数次希望自己能清净一些,但现在愿望成真,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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