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被鸨母的指甲戳得生疼,却是嗫嚅不语,回房去换了衣裳。
鸨母环顾一圈,叉腰道:“怎么都死气沉沉的?去叫小银子出来弹三弦子,金桂花呢?让她梳洗快点儿,唱两曲,热热场子。”
一个小丫头福了一福:“好叫妈妈知道,桂花姑娘昨天晚上的客人没走,说是要包三天。”
老鸨的脸色和悦了不少:“那就叫玉珠来唱。”
“是。”
已经入了六月,一天比一天热,对他们做皮肉生意的影响很大。这么热,大家都不想挨得近。虽然妓院可以去买冰,但也只能用在大厅,别地儿再用,只怕亏得底儿掉。他们爱晚楼不比其他青楼规模大,能省一些是一些。
没多久,一个少年一手抱着三弦,一手拄着拐杖,一步步挪出来了。
鸨母焦躁地扇了扇手里的团扇,见到小银子一瘸一拐地走路,她就看不过眼,后悔一年前怎么发了神经非要带回来。
当时晃眼一看,觉得这小子有点像自己那个离家出走的儿子,后来带回爱晚楼洗干净了,发现其实也并不怎么像,白白浪费自己的饭钱。
不过这小子机灵,会主动找活干,姑娘们唱小曲儿,他会帮忙弹三弦。
这一手三弦开始时弹得挺烂,现在倒也还似模似样的。只是他盲了眼睛,一走路就要人扶,姿势还不好看,吴妈妈便让他少走动些,在大厅弹着就行,除非客人主动要求,不然别去雅间,以免惊扰了客人。
白银枫被小丫头扶到椅子上坐下,他含笑朝那丫头道谢,放好了自己的拐杖,问翠珠唱个什么曲儿。
玉珠看着他的俊脸出神,直到他再问一遍,才红着脸道:“就唱一个《子夜歌》吧。”
琴师生得俊,唱歌的人也能动情些。据说爱晚楼里喜欢这位少年琴师的不少,只是大家沦落到妓院,早已没有了寻常人家小儿女的幻想。
和一个瞎眼瘸腿的琴师有什么钱途?就算你愿意养着他,他也护不住你。命苦的人活着,能保住自己就算不错。
白银枫自然不明白翠珠在想什么,他刚才还在厨房帮忙烧火,厨子刘师傅答允他蒸好了馒头就先悄悄给他一个。不然他等到半夜,撤了酒席再吃剩菜,馒头都冷了,口感不好。
他高高兴兴地烧了半天柴,就被叫出来弹三弦,虽然郁闷,但也习惯了。
他拿了拨子开始弹,玉珠清了清嗓子,唱道:“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白银枫在爱晚楼待久了,起初很不适应。那么多女子被迫卖身,放他以前是看不过眼的。但现在他已经想通了,把她们救出去,她们也没有容身之处,在妓院里,至少有口饭吃。他现在还要靠吃她们的剩饭过日子,连她们都不如,哪里就能轮得到他来同情她们?
何况爱晚楼不是最底层的那种开在巷子最里面的妓馆,像那种地方,娼妓们的生活都是极惨的,每天频繁接客,所剩的时间连睡觉都不够。不慎染了花柳病,就只能被关在小房间等死,不会给钱医治。
相比之下,待“女儿”冷酷无情的鸨母吴妈妈还算是有几分人情味的。所以虽然现在“吴姐姐”对他没有好脸色,他仍然一口一个叫她“吴姐姐”。
混到如此地步,过往的亲友是一概不愿意见了。
他对自己以前快意恩仇的生活不是不怀念,在心中再三地问过自己,那样去救唐晓雾,到底值不值得。毕竟唐晓雾什么都想明白以后,可能会笑他傻。
但在当时,他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办法阻止唐晓雾去喝那碗莲子羹,当时的情绪又无比激动,于是铸成大错,无法挽回。
虽然他非常羡慕冷静理智的那种人,觉得他们的气质超群,自己也一直暗中想要模仿他们,但事到临头,不得不承认,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就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
来到爱晚楼已经一年,那天发生的事已恍如隔世。习惯在妓院的日子以后,倒觉得先前的那个白银枫和他没多大关系,现在在妓院里的帮工“小银子”才是自己。
稍稍走神了一会儿,玉珠的一曲已毕。大厅里零星地响起喝彩声,让再来一个。原来外边揽客的姑娘也都十分尽力,没多久就有三五个客人进来了。
玉珠谢过了以后,便又唱了两曲,也都是风骚入骨的曲子。
玉珠的嗓音不如金桂花甜美,但娇娇怯怯的,唱得婉转多情。
白银枫弹三弦的手艺本来忘得七七八八了,但为了谋生,又捡了回来。想着若是有一天离了爱晚楼,他还能沿街卖艺。
不过他也不能一直弹,不是所有的客人都喜欢听三弦,更何况弹琴的是个男人。虽然他手指算得上纤长,但因为多年练剑的原因,指关节稍稍粗大了些,不如姑娘们的线条柔和秀气。
三曲已毕,便换了翠香上去弹琵琶。有一个客人点了玉珠去雅间陪酒,白银枫听那客人的声音,便知是玉珠固定的几位恩客之一,据说年纪不小了,然而玉珠见了他,仍然能含羞带怯地叫一声:“爷,您总算来了。奴家等得您好苦!”
这些情场逢迎的话,风月场所里没人当真。
大概世人都是如此,所谓的真情有几分折扣,实难猜测。白银枫回想起当初与唐晓雾、云涛兄妹在庄子中时,他们言语里的真情假意,此时的他已不能分辨。
爱晚楼正在城门附近的正街上,常客们只要兜里有几个钱,都会进来转一转,花两钱银子喝杯茶。听得大厅里起了动静,路过的客人都会张望一眼,没多大会儿,大厅就开始越来越热闹了。
鸨母在大厅迎客,口若莲花,无论是哪个恩客进门,她都能从爱晚楼里找一个让恩客满意的姐儿出来。
白银枫坐在角落歇息,若是没人叫他弹三弦,他就回后院去了。刘师傅的馒头出了锅就都是有数的,不好再拿,他现在回去就只能吃昨天晚上的剩菜,还不如再等等,说不定过会儿就有酒席撤下来了。
“唉哟,这位爷,您怎么才来呀!”鸨母叫第一声时还在大厅,尾音已经到门口了。
白银枫便猜测来了一条崭新的肥鱼。
在爱晚楼接客多日,白银枫虽然看不见,仍然从鸨母身上学到了很多。如果是旧主顾,鸨母会说“大爷,您可算来了!姑娘想得您好苦!”
如果是新客,那讲究可就多了,鸨母得练就一双毒眼,因为,几乎一大半的客人是不能接待的:有些是来吃霸王餐的,这种人一不小心接待了肯定亏惨了;有些是行将就木,想临死前来放肆一把的,这种客人十分麻烦,别说死在妓馆里,就是忽然昏迷,摔坏了,也会招惹官司;有些是攒了好几年的银子就为了来妓院见识见识的,这种人比较费姑娘,而且说不准他嫖完以后要反悔说不值……
所以听鸨母的语气,就知道来人衣着打扮一定身家不菲,气色红润,走起路来大摇大摆,一看就像个凯子。
白银枫好奇心起,凝神细听,鸨母已叫了楼里最负盛名的红叶和凝碧来见客了。
一个语气有点蛮横的年轻男声道:“你们这里的头牌,是不是叫晚楼的?把她给我叫来看看,你放心,我林五爷有的是钱!”
第36章 接客
此人居然把爱晚楼后面俩字当成姑娘的花名,白银枫惊得整个人都傻了,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比他更文盲的人。不过他也不算文盲,至少识字,粗浅些的典故也能明白,但这位林五爷则确确实实是个纨绔没跑了。
鸨母似乎僵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赔笑道:“林五爷来得不巧,我们妓馆经营百年之久,奴家也不知道这位晚楼姑娘现在在何处。红叶和凝碧都是万里挑一的姑娘,五爷又怎么忍心当着她们的面,挑别的姑娘呢?”
红叶和凝碧一左一右,靠到他身上,一个微嗔道:“五爷,人家有哪里不好吗?”另一个道:“五爷,您这么说,人家可不依!”
“呵呵呵!”林五爷一边儿搂住一个,笑声淫荡之极,“好是好,但两个不够,得多来几个才行!快把你们楼里的姑娘全叫出来!”
白银枫一听,便知这人定然是经常出入烟花之地,这做派和妓馆的气氛简直浑然天成。
鸨母为难道:“这……姑娘们都娇气得很,奴家叫她们,怕是一个个推托着要梳妆打扮,不肯过来。”
林五从腰间钱袋中掏出一锭银子:“规矩我懂。一点小意思,给姑娘们买胭脂!让她们梳妆快些,五爷我等不及了!”
鸨母悄悄掂了掂银子,满脸堆笑:“一定尽快。红叶凝碧,你们先陪五爷去雅间等着。”
白银枫心知没有热闹可看,趁着鸨母专心做生意,便想偷偷溜走。姑娘们可以陪着恩客吃喝,他是吃不着的,还是先去看看厨房有些什么剩下的,填填肚子。
他原是假装在调音,其实一边听着大厅中的动静。此时便抱了三弦,撑着拐杖起身。
林五道:“除了这两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陪我进雅间。”
“她们怕是配不上五爷您的身份……”鸨母看他指着的人,眼神便有些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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