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宏昇叹气道:“我也想说,但你妈她不肯,她不想让你知道自己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母亲。她怕同学说你闲话,所以从来不去送你上学,甚至还主动去疗养院养病。”
“有段时间你不是经常问妈妈去哪里了吗,我骗你说去出差了,其实是在淮山疗养院养病。”
江念扣着手背说:“所以妈妈不是不爱我……”
“她怎么会不爱你呢?所以我一直跟你说你妈是爱你的,无论她做什么都是有原因的,尽管她的做法有些时候很极端。”
江念没有说话,垂着脑袋默默听着。
“从疗养院出来你妈妈的病好了很多,我们很快就有了辰星,那几年你妈妈的情绪一直都很稳定,对你也好了很多。”
江宏昇说着突然停下,纠结片刻,还是选择将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你妈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是我十岁那年发生的事吗?”
江念心脏怦怦跳,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有些抗拒知道真相,可又忍不住想要知道,妈妈对自己这么冷漠的原因。
江宏昇点头:“那年你奶奶刚去世不久,辰星也才两岁多点,不懂哥哥为什么这么难过,于是每天都拖着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在你跟前晃,想要你开心一些。他人小大人一忙起来,经常会把他忘了,只好交给你这个哥哥照看着。”
江念吞了下口水,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你弟弟去池塘边玩,不小心摔了进去。”江宏昇看着儿子变得苍白的脸,有些不忍地说,“你就在一边看着,既没伸手搭救,也没喊人过来帮忙,要不是你妈妈想起辰星还没有吃哮喘药,很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江念脸色发白,原来这就是故意被他遗忘了大半年的记忆。
那半年不是自己生病,而是江辰星卧床不起,他只是发了一天高烧,选择性忘记了那段,被所有人当成“杀人凶手”的日子罢了。
他总算明白,妈妈看着自己的眼神,为什么有时候很慈爱,有时候又很冷漠,甚至是厌恶烦躁了——原来他十岁的时候,差点害死弟弟。
江宏昇见儿子表情不对,有些慌张地解释道:“念念,你千万别多想,爸爸跟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妈妈是爱你的。”
“而且当年的事跟你无关,你一个孩子,奶奶刚去世本来就难过,我跟你妈还把弟弟丢给你照顾,这件事都是由于我们的疏忽造……”
“江宏昇,你在跟他胡说些什么?!”孟舒芸从楼上下来,听到老公跟儿子说的话,脚步猛的一顿。
江念抬头看向孟舒芸,跟女人如出一辙的漂亮杏眼,紧张又无措。
“别听你爸胡说八道,你弟弟会落水,是因为他自己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了。”孟舒芸皱眉道,“我也没有让你帮忙看着你弟弟,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后,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江念怔怔地看着他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总觉得妈妈不爱自己,总在埋怨妈妈为什么对弟弟这么好,对自己却不闻不问,不送自己上学、不来给自己开家长会,就连他考了全校第一,也换不来妈妈一句鼓励的话。
可他只顾着问为什么,只顾着去抱怨,同样没有做到一个儿子该尽的责任。
他抱怨妈妈不知道他受伤住院的事,他自己不也是这样,妈妈因为抑郁症在疗养院住了三四个月,他毫不知情,甚至还在家里使性子,跟爸爸说以后不想再做妈妈的小孩儿了……
“妈,对不起……”
江念双眼通红,这一刻忽然很想老公,想要老公抱抱他亲亲他、安慰安慰他。
孟舒芸被这声妈喊得心尖发颤,回过神来扯了张纸巾,动作粗鲁地按在大儿子脸上。
“哭什么哭,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
孟舒芸对大儿子的感情是复杂的。
当年她为了跟着江宏昇,不惜跟家里反目被赶出家门,后来未婚先孕有了江念,这事放在现在都要被人背后戳脊梁骨,更何况在十八年前。
那段时间可以说是孟舒芸人生最昏暗的一段时光,出门买个菜都要被人指指点点,再加上当时公司又出了很多事,她跟着江宏昇一起去谈生意,被人言语侮辱、酒后拿来取乐是常有的事。
一开始孟舒芸是不介意的,因为这个孩子是她坚持要留下的,这个孩子是她跟江宏昇爱情的结晶。
但怀孕实在太消磨人的意志,恶心呕吐、精神不振,让她逐渐失去了以往的判断能力,导致公司险些破产。
后来孟舒芸肚子月份大了,不能经常在公司坐镇,为人老实的江宏昇遇人不淑,被人骗走一笔不小的项目费。
江念出生那年,一家三口被要债的逼得,只能住在一晚上三十块的小旅馆里。孟舒芸身体不好没有奶水,江念被饿得直哭,小小一团哭声倒是大,吵得整栋楼骂声一片。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孟舒芸的产后抑郁加重,每次听到江念的哭声,跟周围人的叫骂声,就恨不得抱着孩子从四楼跳下去,更是时常想,如果当初没有选择留下这个孩子,她或许就不会过得像现在一样一团糟了……
“你们在干什么?”
江辰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揉着眼睛从楼上下来,看到他哥红通通的眼眶跟鼻尖,愣了两秒,然后跑过去一把将人抱住了。
“你们又在欺负哥哥!我讨厌你们!”他皱起小脸,哭着说。
孟舒芸回神,看着小儿子光着的脚丫,皱眉道:“江辰星,滚回去把你的拖鞋穿上再下来哭。”
“不要,我走了你们又要开始欺负哥哥了!”江辰星不肯,小脸一扭,摸着他哥湿漉漉的脸颊,哭着说,“哥,我们离家出走,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孟舒芸脸色发白,双腿被儿子的话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妈妈,别的小朋友的妈妈都会送他们上学,我也想要妈妈送我。”
“妈妈,明天家长会,我不想要爸爸去了,你去好不好?”
“妈妈,我又考了全校第一!”
“妈妈……”
“我不要做你的小孩了,你一点都不喜欢我,那我也不要喜欢你了,我明天就离家出走,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小儿子的一番话让孟舒芸仿佛回到了过去,想起小江念曾经说过的话,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脸上血色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个孩子明明是她抱着满怀的期待跟爱意留下的,可为什么后来会让她觉得厌恶、难堪跟后悔?
为了发泄情绪,她控制着这个孩子的所有,他喜欢什么不让他去做,讨厌的东西一遍遍推到他面前,用所谓的爱跟养育之恩,逼他一次次就范……
可这个孩子并没有做错什么,唯一错的,就是不该成为自己的孩子。
孟舒芸看着不停安抚着小儿子的大儿子,闭了闭眼睛。
明知道是错的却还要一意孤行,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无法回头了,因为她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对哪些是错,她对这个孩子的爱,早就被那些难堪的过往消磨光了。
江念以为事情说开,他妈对他的态度就会有所改变,但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第二天他领着眼睛哭到红肿的弟弟下楼吃饭时,孟舒芸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江辰星,你一直黏着你哥,让他怎么吃饭?”孟舒芸皱眉道。
江辰星不听,晃着小卷毛跟他哥贴得更近了。
“我不管,我就要挨着我哥。”他噘嘴说。
江念注意力被弟弟吸引去,揉着弟弟的脑袋说:“可以贴,但吃完饭自己吃药,不准让别人哄,不然就坐回自己的位置去。”
“哥,你不爱我了。”江辰星瞪着一双狗狗眼,朝他哥装可怜。
“撒娇没用。”
江辰星哼了一声,随即拿脸蛋在他哥胳膊上蹭蹭,继续撒娇暴击:“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哄哄我还不行嘛~”
江宏昇被有两副面孔的小儿子逗笑:“也就你在才会这么娇气,平时都自己喝药,连糖都不用吃。”
江辰星跟他哥贴贴的动作顿时一僵,扭头瞪他爸一眼,小表情气咻咻的。
回过头表情猛地一变,捏着鼻子可怜兮兮地说:“哥,那个中药超级苦,我一点都不喜欢喝,你要是不哄我,我会吐的。”
江辰星对某些西药过敏,手术后吃了几天西药,就被换成了苦苦的中药。
江宏昇担心儿子不配合,给他买了很多糖果,变着法哄儿子吃药,结果人家一点不再怕的,捧起药碗咕咚咕咚一口闷,完事儿用手背抹抹嘴儿,露出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来。
江宏昇还以为小儿子有吃苦怪癖,问过才知道,人家只是在挑战自我,如果可以,还想再挑战一下人类吃苦极限……
江念不忍心让弟弟失望,尤其是在他知道当年的事后。
“哄你,行了吧。”他笑着说。
“嘿嘿~”江辰星高兴了,小卷毛蹭着他哥,一顿傻乐。
临近年底,公司离不了人,早饭后夫妻俩便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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