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仅剩下的一秒里。
她有种明显的感知,夏糖离她很近,近到她明明已经屏住了呼吸,可还是觉着她们的呼吸缠绕在了一起,夹杂着朦胧飘曳着的细雨。
倏地,有雨滴飘落进来,模糊地飘在脸上。
裴慕西忍不住颤了颤睫毛。
似是惊动了什么一般,面前的呼吸便开始消融,如同迅速飘散开来的云。
18秒彻底结束,距离开始拉远,软顶已经完全覆在了车顶上,细雨被挡住,脸上传来轻轻缓缓的触感。
柔软纸巾覆在脸上的某个角落,擦拭着残留着的雨水。
只是在给她擦脸。
裴慕西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觉得自己应该松一口气,于是她尽量放松自己,让纸巾滑过脸颊的每一个角落。
直到脸上的湿润被完全拭去,已经不知过了多少个18秒。
直到她听到车门声响起。
下意识地睁开眼,却发现夏糖已经下了车,没有打伞,于是举着手挡雨,轻快地跑到了路边上的一个便利店。
身影消失在视野。
裴慕西有些惆怅地望了一会,却突如其来地意识到现在已经到了傍晚,落日西沉,雨没有下得很大,细细地摇曳在空中,却又衬得暮色朦胧。
不知过了多久。
夏糖从便利店里出来,手里攥着一个塑料袋,又飞速地跑回来,上车的那一秒和她对视,有些惊讶,接着便又柔软地弯了弯眼,喊她,
“姐姐醒了?”
裴慕西笑,“你做什么去了?”
“去买了点东西。”夏糖坐进了驾驶座,带着浑身的湿润和飘雨,将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放在车里的储物篮里。
关了车门。
裴慕西扯过纸巾给她。
夏糖便自然地扬起下巴,额发微湿,凑过来,像只快要扑到怀里撒欢的小狗,眸子里流动着隐隐的光。
裴慕西顿了一下,却还是多扯了几张纸巾,垫在手上,给她擦头发上和脸上的雨水,
“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姐姐给你擦,羞不羞?”
夏糖摇头,望向她的目光纯粹而明亮,“多大都要姐姐帮擦。”
真是个不讲道理的小孩。
裴慕西这么想着,可嘴角还是带着笑,“之前还让我不要把你当小孩了,现在又要我帮忙擦脸了?”
“这不一样。”夏糖弯着眼睛笑,语气软软糯糯,“这种事情本来就要互相帮忙,才会显得关系亲密。”
裴慕西刻意忽略“关系亲密”四个字,只慢条斯理地给夏糖擦完水,也学着夏糖的习惯,把纸巾卷成小被子,才扔进车上的垃圾袋里。
“买什么东西要冒着雨去买,也不知道回去再买。”她问。
夏糖这才反应过来,笑嘻嘻地重新拎起刚刚那个被她护在怀里的塑料袋,从里面掏出一包花里胡哨的糖果,在手里晃了晃,五颜六色的糖果便在包装袋里摇来晃去。
“说好要给姐姐吃糖的。”
夏糖这么说着,便撕开了包装,歪头看裴慕西,渐沉的暮色落到她眼底,特别漂亮,
“姐姐伸手。”
“我现在是刚刚被你从警匪片还是科幻片里救回来?”裴慕西挑着眉心说,却还是伸了手出去。
“都不是。”
夏糖轻快地说,“只是想给姐姐吃糖。”
她的心,似乎从来都如此敞亮纯真。
裴慕西有些发愣。
夏糖却已经往她手上开始倒糖果,哗啦哗啦的,数不清的、色彩缤纷的小熊便倾泻在她掌心。
她盯着夏糖浓密纤细的睫毛。
才发现这是一包小熊软糖。
真的小熊软糖。
夏糖倒得有些急,仿佛想把整包软糖都倒给她,于是那些鲜活的小熊软糖便要冲出来,从手掌边角落到车上。
在那之前。
夏糖用另一只手扶住她的掌心,包裹在周围。
和她一起接着那些汹涌的小熊软糖。
掌心紧贴,甜软又芬芳。
她们一起捧着这些小熊软糖,以近乎于牵着手的姿势。
可裴慕西又觉着,那些小熊软糖应该已经冲出了限制,落满在她心底的每个角落。
于是,她心脏里的荒野。
被可爱斑斓的小熊软糖填满。
“好了。”
夏糖收起手,用自己的手接住那些漏下来的小熊软糖,笑着望她,“希望不会太酸。”
“肯定不会酸。”裴慕西笃定地说,盯着自己掌心里那一大堆堆得满满的小熊软糖好一会,仰头把小熊软糖全部塞进嘴里,有些多,把她的腮帮子塞得满满的。
她现在肯定也像是一个小熊软糖。
裴慕西这么想。
可等她看到夏糖也和她一起,把那一把小熊软糖一起塞进嘴里时,塞得腮帮子满满的时候。
她又觉着,这辆车里应该坐着两个小熊软糖了。
夏糖费劲地嚼着一大把软糖,脸撑得大大的,眼睛却又眯成了一条缝。
裴慕西嚼着甜蜜的软糖,感受着软糖化作糖水,淌进心底那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
也笑。
等嚼完了,夏糖又问她,
“姐姐还要吗?我还买了很多。”
“不要了。”裴慕西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腮帮子,“嚼得有些累。”
夏糖笑得弯腰,像是刚刚吃下去的小熊软糖要从眼睛里跑出来,“姐姐你知道吗,你现在就像个贪多的小孩儿,还要哼哼唧唧说自己牙疼的那种。”
南广人有一个普遍的bug,就是说不好儿化音。
虽然夏糖普通话已经很标准,可要说儿化音还是有些怪,那句“小孩儿”就被她说得别别扭扭。
裴慕西仰靠在车座上,笑着重复,
“小孩儿。”
她说得很标准,来自海临人的标准。
于是夏糖便“哼”了一声,学着她重复,
“小孩儿。”
这遍有进步,可还是有些怪。
裴慕西笑得眯起眼,仿佛还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甜蜜,她感知到自己正处于一个极为放松和愉悦的状态。
“小孩儿。”她又给夏糖示范了一遍,等夏糖瘪起嘴认输,看起来不打算和她较劲的时候,她想到一个问题,于是问,
“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说了什么?”
刚刚睡醒之后,她脑海里闪过几个细碎的片段,夏糖在电话里,用着困倦且奶软的嗓音喊她姐姐;她不肯进室内睡觉说自己只有在露营车里才睡得好,于是夏糖和周湛把她扶到了车里;她半梦半醒之间,口渴地睁开眼,看到夏糖坐在床边,用着湿热的毛巾给她擦脸……
记忆连不成片段。
她无法将那些散碎的记忆串联在一起。
却又害怕自己被酒精所掌控,没能克制住那些身体里的汹涌,说了些什么不应该说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
“没说什么。”夏糖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似是回忆了一会又重复,“姐姐你什么都没说。”
“什么也没说?”裴慕西有些疑惑。
“对,什么也没说。”夏糖笃定地重复了一遍,把装着小熊软糖的塑料袋系好。
“什么也没说……”裴慕西又重复了一遍,望着她,“那你怎么就……三四点的,来我家了,还比周湛来得快?”
夏糖没有车。
在凌晨这个时间,没有公共交通工具的时间,甚至打车也有些费力的时间点,比周湛来得更快。
夏糖犹豫了几秒,在余晖下动作有些缓慢,“其实姐姐只是在喊我的名字,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只是喊名字。
她就来了。
裴慕西愣住,过了一会,张了张唇,“只是喊名字,就过来了吗?”
“嗯。”夏糖点头,望着她的眸光似乎映着一颗完整的落日,“姐姐那通电话里什么都没说,只是喊我的名字,喊了几声,在这个时间点,我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过来了。”
“我只是很担心你。”她软声解释着。
裴慕西静了几秒,又开口,“怎么过来的?”
夏糖歪了歪头,眸光闪过几分疑惑。
“这样的时间点,又没有公交车也没有地铁,打车还很危险……”她垂下眼,声音很轻,“你怎么过来的?”
“能比同距离下的周湛开车还快。”
夏糖恍然大悟,温软地笑,“本来是想打车的,但是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所以我直接骑共享自行车过来的。”
“至于为什么会比周老师更快……”她苦恼了好一会,然后说,“大概是因为,姐姐应该是先打的电话给我?”
夏糖的猜测很有逻辑。
裴慕西觉得自己就算不看通话记录,也能猜到夏糖是正确的,她已经变成了,在酒后失态时,会第一个打电话给夏糖的裴慕西。
以后要少喝酒了。
她这么想着,便结束了这个话题,“要回去吗?现在已经很晚了,你昨天也没休息好,今天早点回去休息。”
“我休息挺好的。”夏糖小声说了这么一句,“你醒来之前我还在沙发上睡了几个小时。”
“没有疲劳驾驶。”她强调自己的原则。
裴慕西轻笑,“嗯,我知道。”
“值得表扬。”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