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糖“嗯”了一声,垂下的眼睫颤了颤,看起来心情不佳,小口小口地抿着那个花椒味的冰淇淋。
裴慕西大概也能猜到她为什么心情不佳,无非就是因为那一句被她听到的话——表白的话,要记得送花。
夏糖的小姨妈这么嘱咐她。
夏糖应该是,要准备表白了。
但夏糖应该不准备让裴慕西知道,所以才会在被她听到这句话之后,有些心慌意乱,有些躲避她的目光。
可为什么不愿意让裴慕西知道呢?
裴慕西觉得自己不能对这个问题妄加猜测,她要做的,只能够是尊重夏糖的想法。
不管夏糖到底表不表白。
不管夏糖到底要对谁表白。
只要夏糖不愿意和她说,她就可以不问。
回去的路上,裴慕西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当作这件事并没有发生,于是夏糖也很快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和她聊起了今天考试时的遇到的突发状况,和她炫耀今天刚到手上的驾驶证。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天色完全沉了下来,夜幕低垂,放柔的风拂在脸上,到了八九点也有些凉。
裴慕西想起了今天听到的天气预报,于是提醒夏糖,“听说过阵子台风要登陆了,会降温,宿舍里记得换好厚点的被子,冬天的衣服也记得要拿过来。”
“嗯,知道,前几天我妈就给我说了。”夏糖抱着那只被裴慕西带过来送给她的小熊,盯着地上的影子,“姐姐也是,不要感冒了。”
“当然。”裴慕西扬了扬眉心,“好歹也比你大这么多,这点事我肯定——”
“姐姐。”夏糖截断了她的话,视线晃晃悠悠地望向她,声音轻得像风,“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强调你比我大很多这件事。”
裴慕西怔住,过了几秒眉眼舒展开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抱歉——”
“不用道歉。”夏糖再次截断了她的话,目光柔软地望着她,语气却有几分执拗,“我没有生气,只是想提醒一下你,我已经不是吃甜品一定要吃两份的小孩子了,而且你没有错,我知道你这只是习惯,只是一时之间没有从这种身份转变中切换过来。”
“而且你本来就没有比我大很多,所以不用和我道歉。”夏糖再一次强调,然后弯着月牙眼朝她笑,语气放轻松了几分,“只要下次注意就好了。”
裴慕西愣了几秒,垂落在腰侧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蜷缩了一下,她说,
“我知道。”
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比谁都要清楚,这件事已经发生。
所以我只是需要依靠这样时不时的提及,来提醒我自己不要因为这种身份的转变,而对你产生这些不太好的想法。
但是如果这样会让你不太高兴……
我想我可以找到其他的方法,来克制我自己。
裴慕西垂了一下眼,再抬眼的时候看着夏糖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蓬松的发顶,
“好,最后一次。”
她指的是这样揉头的动作。
但实际上,她也不确定这是不是最后一次。
“下次注意。”她这么说着,既是在和夏糖说话,也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再试图用这种让夏糖不舒适的方式,来摆正自己的位置。
夏糖得到了她的答案,被她揉乱头发也没恼,只慢吞吞地在她把她的头发揉乱之后又抬手理了理,鼓了鼓腮帮子刚想说些什么,可下一秒裴慕西抬手指了指前面,冒出一句,
“那是沈晓璐吗?”
夏糖顺着裴慕西的视线望过去,才发现校门口拐出一个人影,蹦到校门口站着的一个人身上。
是沈晓璐,和另一个不是周湛的女生,看起来也像是和她们年纪差不多的大学生。
她呆了几秒,迟缓地点头,“……是她。”
裴慕西收起手,双手抱臂,语气轻松,
“看来我没看错。”
夏糖抿了抿唇,沈晓璐已经和那个女生走远,她将视线移回来,偷偷摸摸晃了一眼裴慕西,“她们……”
“噢……”裴慕西笑了笑,望了一眼夏糖,“你不知道吗?沈晓璐和周湛已经分手了,好像已经挺久了。”
夏糖心里某个常亮的灯泡倏地闪烁一下,濒临几近熄灭的边缘,这大概是某种应激反应。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裴慕西看一眼她,轻扬下巴,“不知道,可能是性格不合吧,两个人处不来就分手。”
“很正常。”她又补了一句。
“这样……”夏糖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垂下的眼睫也跟着颤了颤,过了好一会才又开口,嗓音有些涩涩的,“那姐姐,你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裴慕西望着她的眸光闪了一下,狭长的眼尾上挑,在繁华的夜色下流过几分疑惑。
夏糖缩了缩手指,垂下眼又轻着声音重复了一遍,
“她们分手的事。”
你会因此觉得,年龄差距所带来的隔阂的确是我无法跨越的距离吗?
你会因此觉得,十九岁的小孩就是如此不够坚定吗?
我们的距离,会因此变得更加遥远吗?
我时常想抛弃“姐姐妹妹”这个身份,让你把我真正当作一个可以和你并肩的大人,可又经常觉得,如果我们连“姐姐妹妹”这场游戏都没有再继续下去的话,也许我们之间就什么托词也没有了。
我们是一种特殊到别人无法企及的关系。
可也因为这种特殊,桎梏了我向你前进的步伐。
很多很多这样的问题,在夏糖的内心滚了一个又一个的圈,直到堆成一个大大的雪球,堵得她不上不下,有时候连喘一口气都是密密麻麻的堵塞感。
于是她借沈晓璐的事情,问出了她那些问题的冰山一角,却并不奢望裴慕西会给出一个可以满足她期待的答案。
她要是裴慕西的话。
看到这样的事情,应该也只会觉得谈恋爱真是一件难事,特别是和比自己小的小孩谈恋爱,难上加难。
“她们分手的事……”
柔软的声线响起,似乎就在耳边。
是裴慕西的声音。
夏糖下意识地抬头,却发现裴慕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微微低头,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晦暗却隐隐流动着的夜色。
“关我什么事。”
裴慕西这么说着,语气不紧不慢,仿佛从来没思考过这件事背后所隐含着的意义。
夏糖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又只是轻轻咬了咬下唇,有些无措,她从未想过裴慕西给出的是这样的答案。
让她松了口气,却又有点不知所措的答案。
而裴慕西似乎看出了她的无措,又走近了一些,微微低头凝视着她,额发被微风拂动,张唇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响声,似是要将她们吞噬进去的响声,带着一阵强风呼啸而过。
夏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裴慕西拉过。
身体失去平衡,往前倾。
耳侧擦过柔软细腻的触感处,感知到了某种来自成年世界的喧嚣和躁动,接连着窜上四肢百骸,在身体的每个角落蔓延开来。
后脑勺被柔软的掌心护住,包裹着。
整个人仿佛都被裹在一阵清淡柔润的清香里,是一个很有安全感的怀抱,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夏糖只遇到过一个这样的怀抱。
热度攀升,她仿若静止。
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直至“轰隆隆”的响声远去。
她感知到裴慕西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又低头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凝视着她。
夜空中荡漾着一种宁静的喧嚣。
宁静是裴慕西。
喧嚣是夏糖的心跳。
她缓了好一会,往后缩了缩,在即将抬头起来的前一秒,后脑勺上的掌心又将她按在了裴慕西肩上。
她呆住,没明白裴慕西这样做的目的。
直至裴慕西轻叹了口气,在她耳朵边上开口唤她,
“夏糖……”
夏糖呆呆地眨了眨眼,有些慌张地开口,“怎么了姐姐?”
裴慕西没有松开她,静了好一会,才轻着声音开口,“我听姜矜月说,你从我那里回去的第二天,哭了一个下午……”
她说到这里有些犹豫,迟疑了好一会才开口,
“我能问一下是为什么吗?”
这是一个夏糖很难回答的问题,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那么久,虽然她早已经知道她想和裴慕西在一起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可当她借着酒劲问了三遍的那个问题,得到那个“不谈恋爱”的答案之后,她还是会难过。
可也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件事难过。
还因为裴慕西的痛苦而难过,还因为自己无法给予裴慕西应对痛苦的力量而难过。
而这三件事,全都可以归结于同一个问题:
她们之间的差距还太大。
大到夏糖那些汹涌又变了质的爱意,无处可放。
大到她只能用“痛哭一场”这样幼稚的行动来宣泄,她那些不敢宣泄于口的爱意。
夏糖没有说话,因为她无法用这样的答案,来回答这个问题,她不能让裴慕西觉得她仍然是一个爱哭的幼稚小孩,她试图张了张唇,可连发出一个音节都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