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的不适感越来越强。
裴慕西忍不住又多眨了眨眼。
下一秒眼眶上下传来温热的触感,有极轻极轻的触感触到那层不适的根源,像是一点就散的屏障。
很短暂的一瞬间。
异物感完全消失。
酸涩感却并没有倏地消散,而是残留在眼底。
可又像是蒙在世界上的阴霾被揭开,一瞬间便明亮了许多,却仍然有些根深蒂固的残余。
她眨眼的频率加快。
夏糖注意到了她的不适,小声地在她面前说,“我给你吹吹吗,姐姐?”
又是问句。
裴慕西缓慢地眨眼,想拒绝,可下一秒一个被开了个口的包装袋撞入眼帘,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颗话梅糖,她以前最爱吃的那种。
她听到夏糖在她耳朵边上笑着说,
“上次姐姐买了之后我才发现这个糖竟然还在卖,所以我也去买了很多,每次练车的时候都会带一大把过来,边练车边吃,现在只剩下两颗了。”
“你一颗,我一颗,正好。”
裴慕西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糖果,又不是只剩一颗,所以她直接将糖果咬在嘴里,清淡的咸,加上柔和的甜和酸,很清爽的味道。
“这个糖挺好吃的。”她说。
“就是,很好吃。”夏糖的声音有些含糊,像是把糖果在口腔里滚了两圈。
裴慕西抬眼。
夏糖的脸近在咫尺。
有柔淡的风拂过来,掀开眼底的酸涩感,带着一阵话梅清香,覆在眼底世界里。
夏糖在给她吹眼睛,神情专注细腻,像是在对待什么宝藏似的,这让她想到夏糖在舞台上拉大提琴的表情,同样这么专注,这么投入。
可她不是大提琴。
夏糖仍然很小心地对待她,动作很轻。
还提前吃了她最喜欢的糖果,来郑重其事地给她吹着眼睛——如果有一天她被外星人劫持走,那夏糖才是那个开着宇宙飞船来救她的人。
裴慕西忍不住这么想。
这其实是一种很舒适的感受,被人这样认真对待,被柔软又清甜的风拂过眼睛。
像是拂掉世界里所有的阴暗和不适。
只剩下明快和舒坦。
她享受着夏糖对她的照顾,等夏糖停下来时,她觉得自己仍然还没整理好那些繁杂的思绪,可她感知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有某一种她无法说明的微妙变化,因为忍不住说,
“等你考完驾照……”
“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开我的车去练习。”
夏糖愣了几秒,反应过来,温软地笑,
“好啊,谢谢姐姐。”
裴慕西抬了抬眼,“这有什么好谢的,本来你学驾照就是因为我,这是我应该做的。”
“而且……”她停顿两秒,又说,“我们本来也不是那种需要谢来谢去的关系,不是吗?”
“是~!”夏糖点头,嗓音柔软,安静了一会,撑着座椅晃了晃,又偷瞄她一眼,问,
“不需要谢来谢去的关系,那是什么关系哦?”
裴慕西定住,思考了几秒,语气轻松,“不是小丸子爷爷和小丸子之间的关系吗?”
夏糖瘪了一下嘴,似乎有点不满意这个答案,于是把嘴里的那声“噢~~”拖得老长,还拖成了波浪线。
帆布鞋晃来荡去。
什么也没说。
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头低着,路灯的光线在夏糖脸上摇摇晃晃,似是一幅朦胧又意气的话,气息纤细,光影发酵。
裴慕西看她一会,然后喊她一声,
“夏糖……”
夏糖听到她在喊她,可还是故意等了两秒才回应,软乎乎地嘟囔着,“什么?”
裴慕西笑,再次感知到了自己心底的界限,以及那一秒钟存在着的,清醒地沉沦。
她极力克制自己,甚至攥着的指尖已经开始发麻。
可最终她只是有些任性地说,
“等你练好车之后,带我去兜兜风吧。”
夏糖愣住,有细碎的光在眸子里隐隐流动,过了几秒,弯起了月牙眼,朝她笑,然后重重点头,
“好啊~”
裴慕西总是很难直视夏糖这样柔软的眼神。
很多事情。
很多她以为自己可以掌控的事情。
只要看到夏糖。
就会很快被击溃。
连隐形眼镜都被夏糖摘下,残留在上面的酸涩感也被夏糖用软软绵绵的风给化解。
她想不到下一步会是什么。
也许是她尚且还清醒着的理智,她暂且可以在不面对夏糖时可以保持的抗拒。
于是她移开视线,扯开话题,试图将她们的关系仍然维持在可以说清道明的层面上,
“今天这顿不算,下次请你吃好吃的。”
“好啊。”夏糖没有拒绝,笑眯眯地答应了她的邀请,稍微抬起下巴看她,“那我就要吃最贵的那种。”
“好。”裴慕西答应得很快。
这只是小事。
夏糖满意地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瞳孔里突然闪过几分急切,然后就一股脑儿地提起垃圾和包包……
还有裴慕西。
牵着裴慕西。
又是手腕的位置。
裴慕西有几分错愕,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夏糖拉着登上了巴士车,她看了一眼,她们坐上了18路巴士车。
车上人不多。
她们找了两个并肩的位置坐着。
跑了这么一段,夏糖脸不红气不喘,呼吸只快了几分,却也很快平复下来。
但裴慕西有些气喘,没缓过来。
于是夏糖疑惑地眨眨眼,却也还是没说些什么,只是帮她顺了顺气。
裴慕西解释,“很久没跑步了。”
夏糖点头,“我知道的。”
视线相撞,定格两秒。
空气里仿佛有噼里啪啦的火花冒了出来。
裴慕西眯了眯眼。
夏糖垂了垂眼睫,剔透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秘流动着。
“我没觉得你年纪大。”她小着声音补了一句。
裴慕西盯着她,移开视线,缓缓把自己的手腕从夏糖手心里抽出来,
“我没觉得你觉得我年纪大。”
像说绕口令似的。
可夏糖到底还是年纪小,习惯做先服软的那一个,将她的手腕又扯过去,用着上次相同的手法,帮她揉按着那些穴位。
然后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我觉得你可年轻了,真的。”
裴慕西不信,“才怪。”
“没有才怪!”夏糖语气有些委屈,轻着声音开口,“二十五岁也没有很大啊,也没比我大几岁,我过了明年生日就二十一了……”
“虚岁二十一。”裴慕西抓住盲点,“而且还是明年。”
夏糖却仍然没有放开她的手,孩子气地说,
“就要算虚岁,不可以吗?”
裴慕西想说不可以,可她看着夏糖执拗却又柔软的眼神,却又心软,换了个轻松的语气,不怎么认真地回答,
“那你怎么不说等过了四年后的生日就二十五了?”
“是哦?”夏糖点头,“那我现在二十五岁了。”
她在她们中间比了个手势,一本正经地说,
“那我们同岁。”
“而且我夏天生日,你秋天生日。”
夏糖说到这里聪明地停顿几秒,留了一个空档,没继续往下说,于是空气静谧下来,仿佛能听到三只乌鸦从头上飞过去。
裴慕西歪头看夏糖。
夏糖天真地眨眨眼,没有说话。
裴慕西盯着夏糖,“你该不会是要说,我应该喊你姐姐吧?”
“我没有这么说。”夏糖躲开她的视线,眸子里有些隐隐流动的欢快和无辜。
裴慕西继续盯着夏糖。
目光静寂,却柔和。
夏糖试图躲避她的目光,可左扭右扭实在是没能躲开,于是最后只能软软糯糯地发着脾气,“你别看我了,姐姐。”
裴慕西这才慢悠悠地收回视线,想起夏糖一盯就容易红的耳朵,忍不住扬起唇角,看着窗外流动的路灯,冒出一句,
“等你到了二十五岁……”
“肯定也很喜欢小熊。”
语气里带着笑意。
于是给她揉按着手上穴位的夏糖一瞬间僵了一下,连指尖热度都开始不断攀升。
怎么会有人一点就害羞?
裴慕西忍不住笑,却瞥一眼夏糖。
夏糖顶着通红的耳朵尖尖,瓮声瓮气地说,“你别看我。”
于是裴慕西又笑着移开视线,稍微打开了点窗户,任由柔和的风拂过自己脸颊,没有继续往下说。
过了一会。
她听到夏糖气鼓鼓地在她耳朵边上蹦出两个字,
“扔了!”
裴慕西没有问扔什么。
应该不可能是那只送给她的小熊保温杯,也不是偷偷放在她车里系好安全带的□□熊……
嗯,那应该就只剩下一个选项。
那条绣着小熊的内裤。
所以裴慕西听着夏糖的话没有去看她,而是在这个话题结束几分钟之后,又补了一句,
“可是我已经带过来了。”
所有动作停止几秒。
“啪——”
手背被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