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慕西上大学后,她们几个月不见都是常用的事。
而夏糖在这期间,也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长大长高。
裴慕西在考虑这个动作是否恰当。
但夏糖没时间考虑。
因为她再也憋不住自己的眼泪,只是伸出双臂抱住了裴慕西的脖子,将头埋在她柔软的肩上,哭得断断续续,将自己滚烫的眼泪肆无忌惮地淌在裴慕西细腻光滑的皮肤上。
“姐姐……”她抽抽噎噎的,喉咙像是被咸湿的眼泪堵住,也只说得出这两个字。
裴慕西先是僵了一下,然后又轻轻柔柔地拍她的背,哄她,
“不哭不哭……”
“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哭得像只小猴子似的。”
她又说她像只猴子。
她让她别哭,却又不是真的在她哭了之后会说她,只是用着这种笨拙又重复的方式,来哄她。
可夏糖在大哭的时候,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她只能任由裴慕西放轻声音和动作,以及为她拉下整个世界的倍速键,于是她的世界彻底变成了0.1倍速。
足以让她可以哭上惊天动地的那么一场。
尽管那群乌泱泱的人,也有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贱兮兮地开着玩笑说,
“裴慕西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这么温柔一个姐姐?”
“小西你妹妹还挺乖的,这么可爱不如给我吧哈哈哈哈~”
“要不要带妹妹去吃顿晚饭,然后去看今晚学校的晚会,这不是很巧嘛~”
“对了今天锦清还在找你,说晚上……”
于是裴慕西抚着她背脊的动作顿了顿。
夏糖以为裴慕西要松开她去和那群人说些什么。
所以她慌里慌张地搂住裴慕西,不想放开裴慕西,将自己整个人塞在裴慕西怀里。
她很难过。
因为裴慕西去上大学之后,就很少有这样会在她哭的时候一直心甘情愿地抱她,哄她,也不责怪她的人了。
她练琴练不好的时候,她来姨妈肚子疼的时候,她亲眼看到她爸爸搂着别的女人来和妈妈离婚的时候,在今天上午她妈从民政局回来红着眼眶把她的手攥得发疼的时候……
所有她想哭的时候,她眼泪憋不住的时候。
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只是在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一遇到什么事就喜欢哭,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就像一向疼她的外婆外公,虽然不会像她妈那样说她,但也只是在看她哭的时候轻叹口气,说小糖这么大了,就不要总像小时候那样一直哭了。
就连今天。
她妈也只是在说,夏糖,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父母离婚的小孩,你并不是独特的那一个,所以别哭,我一个人也可以带好你,我们不需要你那个爸爸。
她其实并不需要她爸和她妈参考她的建议,她也并不需要她爸和她妈为了她而假装保持这个家庭的和谐。
她只是想着,为什么他们两个都不对她感到歉疚呢。
哪怕只是对她说一声敷衍的对不起——为那些没能实现的一起出去玩的约定,为那些她亲眼看到的撕心裂肺和争吵,为他这么多年不在家而缺少的陪伴……
她都不会这么难过。
可是都没有。
他们只是让她别哭,皱着眉心说让她别老像个小孩一样,哭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好像她那些流不完的眼泪,只会给人带来烦闷。
好像长大了的小孩,就很难再去拥有大人的拥抱。
可是。
她也不能这样一直抱着裴慕西。
万一裴慕西也不喜欢她了怎么办,万一裴慕西也对她感到厌烦了怎么办……人在情绪上涌的时候,就总是会胡思乱想些什么。
夏糖所有的想法都变成了急切,于是她为了能够下一次继续拥有这个拥抱,手上的力气缓缓地松开。
即将离开这个怀抱之前。
背上的触感停了一瞬,接着她被移了个位置,被抱得更紧。
她听到裴慕西和那群人说,
“你们先走吧,我再陪我妹妹待一会。”
裴慕西没走。
她感受到了裴慕西拥抱的温度,其实很热,其实在闷热的天气里,这个拥抱不是很舒服。
但是。
很软,很有力量。
是一种世界上很难找寻到的力量传递。
透过漫长的时间缝隙,穿过荒芜的心脏深处,从潮起潮落的海浪中而来,是一种近乎于天真,却又无休无止的力量。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在那个巷口哭了多久。
只记得裴慕西最后几乎直不起腰,然后无奈地笑着说她把她的腰都快弄断了。
只记得裴慕西那天带她在南广大学逛了很久。
操场、教学楼、天鹅湖、情人湖、图书馆……
路过图书馆的时候,有人在里面弹钢琴。
夏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裴慕西就拍拍她的头,特别轻松又随意地说,
“以后你也可以来这里弹琴。”
她抿着唇说,“可是我不会弹钢琴。”
裴慕西又笑着看她,“学学就会了,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挺容易的。”
她把唇抿成紧紧的一条线,没有说话。
裴慕西总是特别天真地相信她,相信这个世界。
这个人太过赤忱,太过豁达。
可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但夏糖还是记住了那架钢琴,在图书馆大厅里,被傍晚火热夕阳照耀着的那架钢琴。
去看学校晚会的时候,最后一个节目是一个乐队表演,很嘈杂,很热闹,很喧嚣。
但是。
舞台最中间的那个人,看起来很开心,发梢在舞台光束下起舞,渲染着空气中的灰尘颗粒,肆意地跳着,自由地唱着,雀跃又恣意。
她走了神。
紧盯着舞台上的那个人,偶尔瞥一眼旁边的裴慕西。
裴慕西一直在笑,恣意的,张扬的,欢快的笑。
还顺着音乐悦动的节奏在伸手打着节拍。
舞台的光总是很花里胡哨,各种乱七八糟的颜色炫在一起,有些刺眼,也有些过于华丽。
可投在裴慕西脸上时,似乎又柔和了几分,斑驳流离,似是温柔又缱绻的亲吻,映得裴慕西像是油画里的人那般,生动漂亮。
夏糖只晃了一眼,有一瞬间目不转睛。
直到裴慕西也看向她,于是嘴角的笑意更甚,漆黑瞳仁里的色彩也泼向她的世界。
像是晦暗世界里,汹涌澎拜,悦动人心的潮汐。
永不退却,也永不平息。
周遭的人群跳动、尖叫、合唱。
裴慕西笑着看她一眼,像以往一样轻轻揉她的头。
动作很轻,弯着眼睛。
手很快收回去,视线也很快收回去看向舞台,可热度似乎一直停留在她这里。
夏糖发誓自己只走神这么一瞬。
接着重新浸入那场颠倒而疯狂的演出。
甚至在乐队表演结束后还意犹未尽。
可她这个人什么事都不喜欢说,每次面对她妈那张总是时不时隐藏着烦闷的脸的时候,她其实很难说出“我想要”这三个字。
所以她打算继续,像往常一样,把这么一点“想要”憋在心里。
其实也没事。
因为憋着憋着,那一点“想要”就散了。
很快的,只要她憋久一点。
就没事。
她总是习惯这么劝慰自己。
她总是说不出“我想要”这三个字。
但裴慕西不一样。
她是个坏女人,她不仅自己能够很简简单单就能说出“我想要”三个字,她还总拥有着夏糖无法抵抗的诱惑力,一步一步地蛊惑着她,引诱着她,让她情不自觉地说出“我想要”三个字。
没过多久,在她某一天的回家路上。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许久没回来过的裴慕西,背着一个粉色的吉他包,身姿窈窕,站在宽巷的路灯下,看到她后弯眼笑了一下。
恣意跳跃的裴慕西,眼里的碎光盛得要将她整颗心脏灼得开始疯狂跳动,将手腕上那个橘红色的丝巾慢悠悠地取了下来,然后温温柔柔地系在她的手腕上。
裴慕西不安静,她太张扬。
她总是一出现,就能将静寂的死谭,变成草原上热烈的风,变成随风起舞的花,亦或者是海平面上最璀璨的碎光。
原本被橘红色丝巾遮住的疤痕坦坦荡荡地露在她面前,裴慕西带着她的指尖轻轻抚摸上面那道粗糙的疤痕,在触上去的那一秒,指尖就感受到了鲜活又蓬勃的脉搏跳动。
裴慕西低下头看她,纤细的睫毛在那颗诱人的眼睑痣上投下一层阴影,清冷的声音被风递到了她的耳边,甚至是脸颊旁那一层细细的绒毛上,
“你看,我原本也和你一样。”
“所以夏糖,你其实也可以和我一样。”
那天开始,夏糖拥有了一把电吉他,还是她那会正喜欢的粉色,背带上还有她看到的那个乐队主唱的签名。
主唱用着歪歪扭扭的字体,在这上面写了一句话:
愿夏糖小朋友快乐爆灯,永远自在和热爱~
即便乐队不久后就解散。